[笔迷楼]
“师尊……”
玉潋心呢喃着,心中有无数个不解,可是眼下,她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冥厄从混沌中清醒,随之而来的便是滔天无尽的狂怒。
他无所谓射向玉潋心的那支冷箭从何而来,见玉潋心背对着他,便震怒之至地一掌拍向她的后脑。
这一掌,划过短短半丈虚空,不过须臾。
玉潋心听见了耳后风声,可她却悬停着,双眼直愣愣地望着阙清云,不退,不避。
她看见,那令其魂牵梦绕的人身后出现一道诡异的黑影。
银发如瀑,红眸似血。
夜轻羽悬于阙清云身后,不紧不慢地张开双臂,搂住阙清云的脖颈,将其下颌搭在阙清云的肩膀上,朝玉潋心投去一个挑衅而讥诮的微笑。
冥厄这一掌拍中了玉潋心。
洪流般的气劲穿透她的肉身,直抵神魂,震得她三魂七魄皆破碎形变,几乎瞬间消散。
身后的凶物扼住她神魂的喉咙,将她的魂魄从肉身之中抽离,捏在掌间。
她的肉身则在失去魂体的操控之后,如破麻袋似的从空中跌落,落地咚的一声闷响,逸散的灵气将地面砸出一个丈许方圆的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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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在阙清云眼中的雾气缓缓散去,眸心恢复一点清明,她愣愣地看着阵中场景,握在手中的冷弓不住发颤。
呼吸停滞,浑身血液刹那之间凝固,连心跳也陡然失去原本的节奏。
耳中嗡嗡作响,天地间所有嘈杂的声音都不入耳,她只能听见夜轻羽咬着她的耳尖,一字一顿,悄声对她说:“亲手杀死你最要紧的小徒弟,滋味如何?”
阙清云僵立着,一动不动,对其恶劣的言语,也无半分回应。
夜轻羽则咯咯直笑,将她的肩膀搂得更紧,唇间呵出一口温热的气息,薄薄喷在阙清云的耳朵里:“姐姐,你明白了吗?这就是你违逆本座的代价。”
每一个字,都似刀刃般锋利,切进阙清云心口,扎得鲜血直流。
“你终要走出这一步,方能看清事实,认清自己的狂妄、自负,与愚蠢。”
夜轻羽还在她耳侧蛊惑,纵然声音好听得如林间青雀,可那唇齿间吐出的话语,却字字锥心。
阙清云掀起眼皮,眼底神光冷厉。
她斜斜扫了眼夜轻羽环在自己肩头的胳膊,掀起嘴角,语气轻蔑:“是么?”
夜轻羽意外地扬起眉梢,眼中透出些许兴味。
阙清云身上的傀儡符,竟然被破解了。
便在阙清云话音落下的同时,不远处的封灵阵内果然生了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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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厄擒住玉潋心的魂魄,急怒之下,他用力收紧五指,欲将玉潋心的神魂捏碎。
然而便在此时,一簇晶蓝色的冷光倏然间自玉潋心心口亮起,划破血色浓雾,如一支利箭,直刺苍穹。
这蓝光之中,属于定虚灵印的能量化作狂怒的风暴,刹那间爆破开来,将封灵阵冲得七零八落。
外围十数黑衣人同时被巨力掀飞,再重重砸在地上,轻则五内受创,口鼻溢血,重则粉身碎骨,当场身亡。
处在风暴中心的冥厄更是受到剧烈冲击,像被乱刀砍中,魂体多处撕裂。
穿透神魂的剧痛连渡劫境凶魂都难以忍受,爆发出尖利刺耳的嘶吼。
待风暴平息之后,他浑身缭绕着浓浓的黑烟。
玉潋心的魂魄被定虚灵印托起,魂体笼罩在雾蒙蒙的蓝光之中,胸口伤势飞快愈合。
封灵阵被灵印摧毁,魂骸之力得以复苏,玉潋心腾身一跃,魂魄化作一道鬼魅,自虚空中一掠而过,刹那间便近身于冥厄五步之内。
冥厄魂魄遭到巨大打击,魂体伤痕累累,魂气还在逸散,面对玉潋心突如其来的反扑,他四肢僵硬,身形凝滞,竟无法驱使魂魄采取行动。
浓黑的雾气化作一片兽影,狰狞的饕餮巨兽张开血盆之口。
临近最后关头,冥厄终于积聚些许力气,抽身欲走。
但饕餮已经扑到近前,有如饿虎扑食,速度极快,自上而下,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他半个魂体。
自逃出定虚之后,这还是他头一回体会到濒临死亡的恐怖。
惊慌之下,他口中发出尖利的咆哮,伸出一条胳膊推拒饕餮的利齿。
一整条右臂,便被饕餮一口咬了下来。
冥厄喉头闷哼一声,却是当即转过身去,毫不恋战,一个瞬息便至百丈开外,没入云层之中,不为自己丢失的胳膊感到半分惋惜。
饕餮巨嘴朝天,猩红的舌头甩出老远。
可随即,它便两眼一翻,倒地昏迷。
与此同时,强烈的晕眩感冲击了玉潋心。
冥厄的魂魄太过强大了,渡劫境之修为,哪怕只断去一臂,其魂气的藏量也非寻常高手完整的魂魄可比。
饕餮吞噬了冥厄一整条手臂,其魂魄之力反哺于玉潋心,她竟难以承受,需要一段时间炼化吸收。
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玉潋心只来得及抬头,朝那白衣之人所在再看一眼。
方才那一箭,是师尊将计就计,棋高一着。
饕餮的兽影凭空消失,玉潋心亦是魂体一晃,轻飘飘地没入肉身之中。
阙清云便迅速掀开夜轻羽的胳膊,两人徒手过了几招。
夜轻羽见招拆招,游刃有余,嘴角始终擒着薄薄浅笑:“姐姐可还有高招?”
方才那局较量,算是阙清云小胜一场,但对夜轻羽而言,这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失误,不会对大局造成任何影响。
相反,她喜欢这样的对局,更乐于欣赏阙清云竭尽全力,用尽手段反抗她的模样。
这场交锋越是激烈,最后阙清云狼狈收场,铮铮傲骨被她挫灭,高昂的头颅不得不垂落之时,才是她引以为傲,所书写的最为华美的篇章。
阙清云的脸孔紧紧绷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任眼前之人再说什么,她都不予回应,只出招速度越来越快,两臂化作数道残影,招招致命。
哪怕对方攻势迅猛,夜轻羽却从容不迫,她飞快拆着解阙清云的招式,不论身法,还是修为,都远在阙清云之上。
倏然,阙清云卖了一个破绽,欲引夜轻羽上钩。
可夜轻羽好像看透了她的计谋,全然不为之所动,仍是以守为攻。
便在这时,阙清云陡然变招,并指成剑,点向夜轻羽的咽喉,其速度之快,较于先前竟提升数倍。
其手掌表面附着朦胧灵气,快得只剩一道残光,转瞬便至其喉前半寸。
夜轻羽陡然一惊,下意识朝后退了半步。
岂料,阙清云这一看似杀气腾腾的一招竟又是个幌子。
在夜轻羽撤步的同时,阙清云突然后退,连方位都算得精准,不偏不倚落在玉潋心身侧,错身而过之时,一把抓起玉潋心的腰带。
夜轻羽唇角一翘,眼中寒芒乍现:“姐姐,你莫还以为,你们走得了?”
话音落下,古怪的黑气自阙清云脚底蹿起来,她自己的影子竟化作一根绳子,卷住她的脚踝,再蛇形而上,束缚她的腰身。
倏然间,黑气凝结成一张与她肖似的脸孔,鬼魂似的趴在她背上。
“你去哪儿?”那张脸嘴唇开合,吐出冷冷清清的声音,“你若走了,救了她一个人,可天地尽毁,却也值得?”
阙清云面色阴沉,奋力摇头。
“你知道的,业源之灾还未过去,它随时都会死灰复燃。灾难现世的根因,不是永世轮回的诅咒,而是你不可饶恕的过错。”
魔音入耳,一阵阵敲击着她的魂魄,哪怕封闭了两耳听觉,依然响彻于她识海之中。
一幕幕陌生的景象灌入她的脑海,越来越多,越来越纷杂的画面令她头痛欲裂,额角青筋暴起。
她是上界仙君,修无情道,因命数将至,便下界历劫,故而生来便肩负护佑苍生的使命,也绝不该为任何人动凡心。
便在她因玄月心改变,欲与之双宿双飞,永世留于凡界,产生了不再任天玄之主的私心之时,天规偏移原轨,运道发生扭转,业力开始出现。
天玄之巅,那场屠灭天玄满门的事变结束之后,天地间的规则,才彻底改变。
“想起来了吗?”那漆黑的影子冷漠地说道,“你才是天地的主宰,整个凡界都围着你运转,你的一举一动,犯下的每一个错误,都要此界生灵替你偿还。”
“又要像万年前那样,做出令自己后悔的抉择吗?”
那黑色的人影还在她身后喋喋不休。
“辜负了圣尊的教诲,辜负了天玄宗众一片赤诚,辜负了天地赋予你的使命,也辜负了苍生万众的期待。”
“你的愧疚,你的痛苦,你的挣扎……才是你真正的心魔。”
阙清云的脚步停顿,她已跑出百里之外,可双腿却在这时于地面生了根,丝毫动弹不得。
面前虚空波动,夜轻羽自裂缝中缓步而出,姿态优雅,银丝如瀑。
那白衣仙子的肩膀在剧烈颤抖,紧扣的牙关竟也不由自主地发颤,激烈汹涌的情绪如破闸的洪流,几乎要将她吞没。
夜轻羽走到阙清云面前,双手托起她的脸,深情而专注地凝望着她,语气却如寒冷的刀锋,一刀一刀,刮过眼前之人的傲骨。
将她挺直的脊梁,一寸寸地敲碎。
“姐姐,本座说过多少次呀……”
“请你永生永世牢记于心,这漫天血雨,遍地尸山,都是你的罪过。”
——是她死后,你破笼而出的心魔。
所以,夜轻羽不是因情而生,是她本该扛在肩上的责任,是她对天地苍生的负疚,亦是她无尽的愧悔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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