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所有瞧着她们不像坏人的人,都死了。”
周师叔声音奇冷,宛如凝结一层寒霜,方才开口的男弟子不由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地缩回脑袋,不再吭声。
周遭其余玉仙门弟子也都识相地保持缄默,不敢再贸然发表自己的见解。
而那茶室之内,阙清云与莫长鸢长一句短一句地叙着旧。
说起这些年天灾频繁,各宗人马死伤无数,玉仙门可还顺遂,莫长鸢便捡着不要紧的事情随便说了说,两盏茶水下肚,气氛也变得缓和许多。
莫长鸢双手捧着茶盏,神色凝重,好似欲言又止。
“莫师姐有话要说?”阙清云主动问询。
闻言,莫长鸢垂着眼睫,轻轻叹了口气,踟蹰须臾,方道:“不知二位这些年可有见过雪儿?”
多年前听澜宗事变,阙清云与玉潋心同往璩阳参加仙宗同盟大会,后来一去不归。
莫长鸢带着殷晴雪回了玉仙门,尽心尽力照料不说,还将殷晴雪收作弟子,尽职尽责地履行了当初阙清云一声嘱托,她的一个承诺。
在这件事上,莫长鸢于玉潋心师徒有莫大的恩惠。
将一个与自己非亲非故的孩子悉心养大,费尽心力尚在其次,朝夕相处的陪伴催生出的情感早成了无法割舍的羁绊。
不等玉潋心开口,莫长鸢先低下头,无奈叹息:“先前雪儿说要独身前往璩阳寻你们下落,时值多事之秋,此事凶险非常,我不允,她便与我大吵一架,偷偷溜下山去。”
“雪儿性子执拗,不易规劝,下了决心要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我便着人偷偷跟上她,暗中护送她抵达璩阳。”
原来殷晴雪北去璩阳之前,还曾与莫长鸢发生了争执,难怪后来她和玉潋心重逢后,竟是只字不提莫长鸢。
但小姑娘性子直,被师门护得周到,也被莫长鸢宠得娇纵,反倒是疏忽了师长付出的心血,一走就是十数年。
“后来我听说你们也出现在璩阳城,想必应该是与雪儿遇上了。”
莫长鸢温声说道,“当时业源之灾横行,玉仙门处境甚危,宗门四周城镇中的百姓也死伤无数,我实在抽不开身。”
故而那些从璩阳传来的情报,她看过便罢,知殷晴雪在驱魔会混得风水生气,心下稍安,便没过多理会。
不料再之后,璩阳城在天道雷劫之下毁灭,她彻底失去了与殷晴雪的联系,派了无数人出去打听,都载望而去,失望而归。
这么多年风起云涌,潮起潮落,无数次听说阙清云和玉潋心的名字,竟都是与谁人结仇,又砸了谁家的场子这类消息。
她俩被人寻仇,死无葬身之地的话本莫长鸢也听了数十余不同的版本,终是见怪不怪了。
今日在这茶馆偶遇这听澜宗的师徒二人,莫长鸢颇感震惊的同时,心情也是十分复杂。
果然,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说她们死了,不是亲眼所见,就不要信那些鬼话。
“我们确实在前不久同雪儿见过一面。”回答莫长鸢的是玉潋心,她单手撑着一侧脸颊,“她确是执拗,心里惦记着一件事,就再装不下旁的东西。”
先前一心要寻玉潋心是如此,而今念着方绝念,不肯回中原也是如此。
听罢这话,莫长鸢略略心安。
玉潋心说话时神色张扬,语调轻松,至少可以说明她们遇见殷晴雪的时候,后者尚还安好。
阙清云倒是听出了玉潋心话里的深意,不由好笑地抿起唇角,斜斜睨她一眼,接下话头对莫长鸢道:“雪儿心思单纯善良,性情爽直,交友甚广,莫师姐不用忧心她的安危。”
“但她眼下身有要事,恐怕短时间内难回宗门,还望莫师姐勿与这没良心的小姑娘置气。”
说着,阙清云斟满一杯茶水,向莫长鸢拱手,以茶代酒,敬其一杯,谢过这些年来莫长鸢的信诺与仁义。
得知殷晴雪无恙,莫长鸢便未久留,饮尽杯中茶水,便起身向阙清云二位告辞。
“门中弟子还在外边儿等我,想必二位也是冲着百宗大会去的,之后便于天玄之巅再会。”
阙清云未出言挽留,目送莫长鸢与门外等候的几名弟子一同离开茶舍。
傍晚时分,开始下起雨来。
中原到了多雨的时节,雨天道路湿滑,师徒二人不急着赶路,便在城中歇息一夜,待第二日雨停后再走。
天玄山下已汇聚了各路人马,不仅城镇村庄这些有人的地方多了奇装异客,那些无人的荒野中,也时常传来可怖的气息,惊起一群群的飞鸟,扰得林间走兽异常暴躁。
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闲散度日的江湖人士,在道衍宗颁布讨伐妖族的檄文之后,得知天下已至危急存亡之大关,便纷纷响应号召,来到天玄。
玉潋心师徒也在数日后抵达天玄山脚,此地她们今世第一次来,却熟门熟路,对附近山川河流的分布都了然于心。
她们没急着前往天玄之巅,而是在山下小城中暂歇,等待东冥乐现身。
未曾想,这一等便是十数日,两月之期将至,天玄山下已是热闹非常,东冥乐依然迟迟没有出现。
又是一日将要入夜,玉潋心拂袖扫了扫窗前落叶,目光自人来人往的城门处收回,扭头看向倚窗而坐,闲来无事,拿了册话本打发时间的阙清云。
她神色间显出些许担忧,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东冥乐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寻找龙脉本就是件凶险的差事,她们师徒两个此行之所以顺利,是因遇上了方绝念和殷晴雪,又适逢方绝念有幸得到龙脉中玄武神兽之青睐。
反观东冥乐,她只身一人,虽然东冥氏中尚有能调遣的心腹,但那些人修为鲜有达到合道境的,再往上更是寥寥,相当于龙脉之行,无人可用。
阙清云从话本之中抬起头来,随手将书册合上:“若明日还等不到她现身,你我二人可沿路向南去寻,兴许能与她相遇。”
此事事关重大,阙清云便也未同玉潋心笑闹,认认真真地给出提议。
她们虽至天玄山,和山下各道人马有着相同的目的地,但这百宗大会并非师徒二人来此的初衷。
不过顺路而来,想着届时大会召开,她们身在天玄,可静观其变。
若东冥乐当真出了意外,她们提前离去也无不可。
玉潋心闻言,侧身坐进阙清云怀里,双手捧起师尊脸颊,一脸意外地笑道:“师尊竟然没有生气。”
阙清云掀起眼睑,长睫微微颤动,露出其下一双莹润清透的眼眸。
与玉潋心对视,视线温柔,闻言微笑抬了抬眼角:“怎么,为师要生气,才能遂你的意?”
“师尊这是说的什么话。”玉潋心鼻子一皱,手上用了些力,将阙清云细嫩的脸颊按得稍稍凹陷下去。
她再捏起对方颊边软肉,十分冒犯,没大没小地把玩着阙清云的脸颊,撅着嘴强辩说,“师尊在意弟子,方介怀弟子口中提及旁人姓名。”
语调温软,拿捏着腔调,嗓音柔得能掐出水来,听得阙清云背后激起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她轻咬着唇,忍着好好教训这小徒儿的冲动,未打断玉潋心装腔作势,眼底却藏着浅浅笑意。
倒要看看,这古灵精怪的人儿到底还能说出什么花样。
玉潋心似乎没有觉察凶险,继续沉浸在“失落”之中,阴阳怪气地哼哼:“弟子如今关心东冥乐的安危,师尊竟也无动于衷,难不成,弟子在师尊心里,已无足轻重了么?”
若不是平日里习惯了一张冷脸,本身性子也淡,阙清云都要忍不住笑出来。
听听这小没良心的东西在胡说八道什么,真是张口就来。
阙清云神色淡淡的,唇边扬起些微弧度,眉梢轻轻挑起,从容平静地开口:“潋心误会为师了,为师心里妒忌得很呢,方才那句违心之言说完,为师心下便很不痛快。”
“不过是念着大局为重,怕为师过于计较徒惹吾徒不快。”
不就是阴阳怪气嘛,同是女人,谁不会呢?
玉潋心蓦地一呆,眨眨眼,再眨眨眼,愣是没回过神来。
她的师尊被什么妖魔邪祟附身了?怎么竟然比她还阴阳怪气?这是什么道理?
小徒儿一双美眸波光盈盈,微张的唇瓣莹润丰腴,被阙清云这两句话震惊,哑口无言。
她愣了好一会儿,师徒俩四目相对,屋子里也因此安静下来。
倏然间,女人眉眼微弯,呵的笑出声。
她这一笑,几如霜雪消融,素净的天地间漾开一抹春色。
阙清云轻轻拨开玉潋心揉搓她脸颊的手,身子向前稍倾,挑起玉潋心的下颌,覆上对方柔唇,落下极轻,极柔的一吻。
玉潋心心肝儿惴惴,被这吻吻得迷糊了。
鼻间缠绕着阙清云身上恬淡雅致的寒梅馨香,勾得她下意识伸手环住阙清云的脖颈,就要再讨要一个更亲昵缠绵的亲吻。
岂料没由来耳侧刺刺一痛,阙清云拎着她的耳廓,没用多大力气,却能让人感觉到疼。
近在咫尺的距离,阙清云与玉潋心额心相抵。
素来清丽的女人此刻挑着一侧细眉,似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半真半假地开口:“你去寻人,确认东冥乐安危便罢,若还与之花言巧语,眉来眼去,为师饶不了你。”
最后一句,嗓音喑哑,绕着耳朵盘旋几圈,激得玉潋心喉头干涩,肩膀轻颤,双腿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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