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一母同胞血脉相连的兄弟大打出手,且彼此间仇深似海,不可调和,恨不能将对方抽筋剥骨,碎尸万段。
擂台上轰隆之声不绝于耳,气劲碰撞,彼此威能相互碾压,谁也不肯退让,战况之激烈,令人瞠目。
远处观战的人只觉台上腾起一大片滚滚浓烟,渐渐遮蔽视野。
台下人看不清擂台上的情形,台上的人身处浓雾之中,五感受纷乱的灵流影响,也难辨别与之交手之人的状态。
冥厄一掌击出,烟雾涌动,冥墟单薄的身影飞退之时隐没于沙尘之间,转瞬间消匿无踪。
妖幡呼啸,魂力弥天,冥厄的灵觉大大削弱,难以辨别冥墟所在的方位,只能依靠自身直觉和多年来积累的战斗经验临场做出应对。
倏然,他耳尖一颤,翻身向身后击出一掌,呼啸而来的猛虎被这一掌击中天灵,霎时间散作灰飞。
但随即,又有更多的阴影自冥厄脚下聚集而起,盘旋升腾,手臂粗细的毒蛇卷住他的双腿,欲牵制他的行动。
冥厄冷哼一声,抬腿用力一踏,勃发的妖气化作一股狂风,将那几条蛇冲得七零八落。
“尽是些糊弄人的把戏!”他扬唇冷喝,嘲笑道,“这么些年来,瞧着你也没什么长进!”
藏身于烟尘中的人无动于衷,任其嘲弄,双手印结一转,妖幡猎猎,浓黑的阴影从地底涌上天穹,将冥厄完全笼罩其中。
妖气铺天盖地,冥厄抬头,见一道兽影凌空跃下,于虚空中变幻,最后化作一条巨蟒,血盆大口张开,遮天蔽日,要将他一口吞入腹中。
冥厄冷眼瞧着这道蛇影,两掌蓄力,隔空拍击,数道掌风迎着蛇首上去,于轰隆隆震鸣声中,同那巨蟒相撞。
又是一阵汹涌起伏的灵流激荡,气机紊乱,炸裂开来,卷起百丈高的妖气巨浪,扑击于擂台四壁之上,震得天地震颤,乾坤挪转。
阵阵轰鸣声中,妖兽神魂的嘶吼与彼此不甘的咆哮混在一处,围观之人在外只能瞥见浓烟中闪烁的身影彼此交错。
直至一声响彻天际的震鸣划破苍穹,擂台上短暂寂静,所有人不约而同扬首,注意着擂台上一举一动。
这一战究竟孰胜孰负?
烟尘缓缓散去,一道衣衫褴褛的人影狼狈地立在擂台中央,众人打眼一看,顿时心下一沉,那站在台上,虽然状态颓靡,但仍有余力的人,竟是兄弟二人中的弟弟,冥墟。
冥墟身外环着两道灰黑兽魂,九支妖幡被冥厄摧毁多半,剩下的这两支,也是苟延残喘,势态衰微,足以见在方才同冥厄的交手中,他没占多少上风。
可到底他还站着,那冥厄下落如何?
观战之人四处搜寻,见废墟中的石子动了动,随后,冥厄破开乱石,从废墟中爬了出来。
他一身灰袍已被鲜血染红,身上衣服巾巾缕缕,不比冥墟好上多少,起身时步子一晃,险些没能站稳,他急急踉跄半步,双手扶住膝盖,才艰难稳住身形,没有再次倒下。
冥厄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冥墟,气势未衰,还欲同对方再战三百回合。
冥墟喘匀气息,虚着眼瞧他,唇角勾起的笑意带着明晃晃的讥讽:
“大哥,你瞧瞧你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以你如今实力,不是我的对手,如果你还想活命,现在认输,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你放屁!”冥厄瞪圆眼睛,瞳孔上血丝密布,“我会输给你?!”
就是死,他也不会接受任何羞辱,何况这个让他认输的人,是他眼中一无是处的废物弟弟。
“不过就是练了几支破幡!”冥厄神态狰狞,声嘶力竭地吼道,“除了这两支妖幡,你还有什么?!”
冥墟抿紧唇,冷冷哼了一声。
冥厄哈哈大笑,笑得浑身发颤,滚圆的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来。
“我还是那句话,你就是个废物!靠人施舍和背叛才能爬起来的蛆虫,还想杀我?!你做梦!”
他口中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冥墟被冷刃刺了好几刀,也动了真怒,遂横眉怒目,咬牙切齿地低喝:“你要为你的骄狂和目中无人付出代价!”
哪怕都已是穷途末路,他们依然不肯服输,各自心头的执念根深蒂固,要连根拔起,必定连着筋,拖着骨,鲜血淋漓。
任何人指摘嘲弄都可以,唯独眼前这个人不行。
冥墟双手印记再变,仅剩的两只妖魂齐声尖啸,黑影回环交错,呜呜鬼哭之声响彻四野。
它们盘旋至冥墟头顶,而后同时飞射而出,直奔站立不稳,摇摇欲坠的冥厄!
冥厄眼中亦是凶光大放,他随手拾起一块巨石举过头顶,向着迎面而来的妖魂,不躲不避!
轰隆一声震响,擂台被巨力贯穿,从中裂成两半,冥厄与冥墟各自倒在沟壑一侧,都没了动静。
静了数息,夜轻羽派人去擂台上查看,妖族人马也同时派了人去,双方在擂台上照面,彼此间气压沉沉,警惕地对视一眼,而后各自验看彼此阵营之人伤势如何。
冥厄胸口还有起伏,气息尚未消失,冥墟也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可谁都没有再战之力了。
替冥厄验伤的高手如实回禀擂台上的情况,众人听罢,又是良久沉默,夜轻羽面无表情地吩咐:“把他带回来吧。”
又是一场没有胜负的较量,九场比试过去近半,凡界和妖族,只各胜一场。
但妖族依然气焰嚣张,而凡界则如一潭死水,士气低迷。
连浑天道尊都壮烈身死,还有何人能扭转乾坤?
夜轻羽视线回转,看向整个天玄之巅,仅剩的两名渡劫境高手,以及被这二人护在身后的阙清云,眸色幽冷。
她不发话,可她的打算,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于众目睽睽之下,东冥乐上前一步。
夜轻羽意外地挑了挑眉,玉潋心则下意识唤住她:“乐姐姐。”
其人闻声回眸,迎着玉潋心便是粲然一笑,瞧了眼玉潋心身侧的阙清云,盈盈然道:“乐听潋心妹妹唤了许多次姐姐,唯今日这一句,最为悦耳。”
玉潋心抿唇不言,阙清云亦是神色复杂,没有说话。
东冥乐解下腰间一块温玉,随手扔给玉潋心,嘱咐道:“倘使我死了,便请潋心妹妹替我收尸,若我尸骨无存,便请潋心妹妹将这玉葬去东冥,乐喜湘山,那是个好去处。”
这几句话,未避着旁人,玉仙门等众也头听得明明白白,先前怀着恶意揣测的人此刻不由惶然,那周师叔眉心紧拧成一个“川”字,抚于膝头的双手蓦地收紧,脸色灰败。
莫长鸢则垂着眼睫,面有哀戚之意。
上了那座擂台,除非得胜,则很难活着回来。
玉潋心接过玉佩,将其纳入掌心,咬着唇一语不发。
片刻后,她又把那玉扔了回去,在东冥乐意外的眼神中,沉声说道:“你死便死了,可不值得我特地为你去一趟湘山,要去你就自己去。”
何况,东冥乐这一战,不论成败,玉潋心也不可能独善其身,身前事尚顾不得清清楚楚,又哪里有心思管身后如何?
东冥乐接回玉佩,不恼,面上笑意无减,摇头叹道:“潋心妹妹,你真是薄情寡义,枉乐此生一腔真心。”
玉潋心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乐姐姐总不至于这会儿才明白我是怎样的人。”
“也罢。”东冥乐摇头叹息,步履轻盈地转过身去。
她没分片刻注意给夜轻羽,径自腾身跃上擂台,擂台表面已然重塑,深坑被泥石填平,四周竖起无形的阵壁,整个空间,看似空阔,却压抑得令人难以喘息。
夜幕沉沉,从百宗大会开始至此时,已过去了一整日,天穹黯然无光,一如笼罩在凡界众人心中无边无际的绝望。
天玄之巅上,玉潋心望着那座浮台,捏碎了掌心一枚符玉。
妖族中行出一人,飞身于擂台之上,东冥乐抬眼去看,顿时面色微冷。
来人一身黑袍,生了张倒三角的脸庞,模样丑陋,神色阴冷,竟是日前将东冥乐逼至绝境的蛇族之人毒蚺。
那日玉潋心与阙清云联手将毒蚺打回原形,之后走得匆忙,未听闻他的动静,还以为他死了,没想到,竟然活着。
“是不是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见本座?”毒蚺勾起唇角,猩红的舌头轻轻剐蹭嘴唇。
“你们好厉害呀!本座差点就死了!”倏然间,他瞳孔收缩,脸上神情陡然变得狰狞,“不将你千刀万剐,难消本座心头之恨!”
东冥乐眼中讶异转瞬即逝,淡淡乜他一眼,单掌托着古琴,语调幽冷:“上回没把你送走真是可惜,既然你求死心切,我不介意再送你一程。”
毒蚺闻言,狂笑不止,口中发出尖利的啸声:“就凭你?!”
他身后显出一道漆黑蛇影,那蛇双眼泛着血光,一现身,整个擂台便笼罩在浓郁的妖气之中。
东冥乐长身玉立,竟在此时闭上双眼,古琴悬空,她双手置于琴上,抚着琴弦,从容拨弄。
锃锃琴音于空阔的旷野之上回响,乍一听,其声柔和,泠泠似水,好似不带任何杀念,悄然间渗过百丈之遥。
毒蚺第一时间封闭双耳听觉,谨防东冥乐在琴声中做什么手脚,以动摇他的心智。
然而这琴音澄澈清明,荡涤人心,却无丝毫杀意。
毒蚺拧起眉,警惕地看着东冥乐,摸不清此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道这女人可真会装神弄鬼。
音波轻轻撞击于四面阵壁,琴音一层叠过一层,就这样悠悠传开。
心头升起不妙的预感,毒蚺直觉不能再让东冥乐弹奏下去,他掌心蓄力,欲打断东冥乐的弹奏。
便在这时,东冥乐似有所觉,倏地睁眼,与之对视。
毒蚺心头一颤,脚步顿了须臾。
随即,便见听琴弦激震,音律失衡,蕴藏于琴音之中的能量彼此碰撞,倏然间爆发开来。
东冥乐只用了一招。
但这一招,她毫无保留,未与毒蚺来回过招,彼此试探,她将毕生之所学交融于龙脉传承之中,于几声琴音内,发挥得淋漓尽致。
毒蚺倏地瞪大双眼,一瞬间,他只觉被巨力迎面击中,顿时脑内空空,反应迟钝,四肢全僵着难以动弹。
身后那头巨大的黑蛇顷刻间土崩瓦解,等他意识再恢复清醒,眼前落下黑压压一片阴影,青龙腾空,挡住了云后的月亮与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