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虎的话问出了在场所有人心声。
他们都有点怕时陆。一方面男生确实难以接近,另一方面是他们还打碎了人家一个两千块的杯子。还赔不起。
时陆是矜贵的城里小少爷,他们是乡下的野孩子,平时兴趣爱好做的事情和人家的截然不同。
他在屋里看书雕刻专心艺术创作,他们每天上山下河捉鱼摸虾,不用求证,他肯定瞧不上,觉得幼稚无趣。
镇上小孩没人主动去和时陆玩,甚至连话都不敢讲,他们从没想过有一天时陆会加入他们的队伍。
舒美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吴奇在后头偷偷扯方虎衣角,提醒他不要口无遮拦,本人就站在他们面前呢。
千萤望着眼前大惊失色的一群人,苦恼皱脸,解释:“我带他来一起钓龙虾。”
想了想,千萤又说:“他天天闷在家不出门,爸爸让我多带他出来转转。”
这样一说,几人就理解了,没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千萤带着时陆去找位置,一眼就相中了那块角度绝佳的大石头,正是方虎先前在和舒美美争夺的那块。
他们眼睁睁看着时陆走到那块石头上,话都不敢吱一声。
千萤把那块位置最好的石头让给了时陆,自己在旁边略小的那块石头上坐下,她在野外露天席地早已习惯,拍了拍灰尘就直接坐下,时陆嫌弃地看了眼四周,然后从口袋拿了张雪白的纸巾,皱眉在地上铺好才不情不愿坐上去。
这一番举动又是叫暗中观察的方虎他们看得叹为观止,果然是城里小孩,出门都会随身携带纸巾,哪像他们,什么都没有!
千萤帮时陆把他的工具弄好,竹竿头缠上棉线,青蛙绑在线另一端,再丢进塘里。
剩下守株待兔就行。
她嘱咐时陆:“你看着那条线,如果动了就是有龙虾咬饵了。”
“嗯。”他回答了一个单音节。千萤发现他是真的不太喜欢和外人接触,自从来到这儿,时陆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把自己钓竿也弄好,守在一旁,不远处方虎依旧在和舒美美打打闹闹,偶尔有传来吴奇的声音,和他们这边的安静截然不同。
池塘边余温未褪,深红的夕阳透过树林缝隙打在地上,空气有些许闷热,蚊虫在四处飞舞。
静候了几分钟,钓线没有任何动静。
时陆脸上已经露出不耐烦,感觉好像随时都会起身回去。
千萤低头翻了翻装工具的那个袋子,从里头拿出一瓶小小驱蚊水,递给时陆。
“喷一下。”
时陆盯着打量两秒,没有拒绝接了过来,他喷完,千萤接着把东西传给了方虎他们。
在几人互相喷着驱蚊水的时候,千萤手里又多了个粉色小手持风扇,她把这个小风扇给时陆。
时陆眼里露出几分嫌弃,正要开口拒绝,千萤摁下开关,微凉的风顿时从四面八方灌来。
“很凉快吧。”她得意,眉眼中带了几分骄傲。
“别看它小,我的小风扇力度可是很足的。”
时陆咽下嘴边的拒绝,伸手接过她的风扇,燥热被驱逐一空,鼻间淡淡的驱蚊水清香,方才扰人的东西通通不复存在。
时陆皱起眉头,他不愿意相信面前女孩比自己还要小四个月的事实。
相比起来,她太会照顾人了。
沉闷的气氛在水中棉线第一次颤动时消除殆尽,时陆的线是最先动起来的,他开始没发现不对,还是旁边千萤叫了声,他才飞快提起来。
竹竿那头有微微重量,先前空无一物的那端,多了几只大钳子紧紧夹住饵的深红色小龙虾,浮出水面后身体还在空中张牙舞爪的挣扎。
时陆不禁屏息,一鼓作气把龙虾放进桶里。
它们紧紧扒住饵不愿松手,周围陆陆续续也有人钓起来龙虾,别人都是直接用手熟练拿住两只大钳子,把龙虾从上面摘下来放到桶里。
时陆面露为难,迟迟没有动作,千萤见状,从旁边捡来两根不粗不细的树枝,递给他。
“用这个。”
时陆艰难地拿着树枝,把线头上的那几个龙虾拨弄下来,看它们在桶里生龙活虎爬着原地打转,心头不禁欣慰。
哦,原来从池塘里钓上来的龙虾是这样子的。
从傍晚到暮色降临,千萤和时陆收获颇丰,带来的桶装满了大半。
她速度一贯很快,时陆后面也渐渐熟练,已经可以用一只手握住两根树枝,像拿筷子般快速地把龙虾从上面摘下来,自己重新换饵放进池塘。
他现在也不怕青蛙了,反正都已经被处理好了。
几个小伙伴乘着夜色回家,清凉的风从树林中刮过,带着乡间特有的草木气息。
一轮透明月亮挂在蓝色天边,最后的红色夕阳余晖残留。
脚下踩过野草,发出细微的咯吱声,鸟雀扑棱着翅膀归巢,有人唱起了歌。
“宁静的夏天,天空中繁星点点...”
这是他们初中二年级音乐老师教的歌曲,舒美美很喜欢,提着桶子不自觉哼唱起来,方虎粗着嗓子加入,歌声渐渐壮大。
千萤脚步轻快,嘴里也无意识跟着轻哼。
时陆听见她唱。
“我可以假装看不见,也可以偷偷地想念...”
少女声音清甜柔软,带着一点未褪的小奶音,出乎意料的好听。
这群乡下的初中生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无法相处。
时陆突然觉得眼前的日子有了一丝生趣。
他们带回去的小龙虾都被千正民洗刷干净,油锅炸香加葱段、蒜瓣、姜片...煮成了一锅香气四溢的麻辣小龙虾。
时陆看着从泥潭里钓出来的小龙虾时,在心里曾经暗暗发誓,自己是绝对不会吃这种脏兮兮的东西的,钓着玩玩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吃是不可能吃的。
院子里的方桌上,屋檐灯光昏黄,时陆和千萤戴着塑料手套,一人手里拿着一只小龙虾正在飞速剥着壳,面前一盆小龙虾已经被消灭大半,旁边堆了高高的一堆空壳。
中场休息时,时陆摘下手套,拿过一旁冰镇后的青梅酿喝了口,遍体通畅。
他看着千萤依旧不减的剥虾速度,忍不住焦急阻止。
“你慢一点。”
“?”千萤疑惑转头,时陆抿了抿被辣红的嘴唇,挤出了句,“吃太快对胃不好。”
“......哦。”收回视线,千萤慢吞吞应了声,把手里最后一只虾剥完,摘下手套。
“我吃饱了。”
“你就吃饱了?”时陆试探问,“这里还有呢。”
“吃饱了,剩下的你吃吧,我先去洗澡了。”千萤擦干净手起身,临走前又想起什么,转过脸对他说。
“对了,你不够厨房还有。”她无辜眨眼。
“爸爸做了两大盆。”
“............”
时陆是个极度讨厌夏天并且整个季节都会待在空调房里不出门的人。
夏季是他犯病的高发期,上个月第三次发病时他被时斯年一怒之下送到了这里,并且切断了他所有和外界的联系,除了每周定期从外面送物资进来的人,他能交流的只剩下云镇里的这些原居民。
这里未成年都没有手机,别说现在流行的智能平板,连最基本的按键款都没有,家家户户装得最多的是电话座机,每天忙碌农活,维持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原生态生活。
时陆原本以为这是无比煎熬的两个月。
这些天,他跟着千萤已经几乎跑遍了民宿周围,背后的那座山长着哪些果树,石头要怎么翻开才能抓到底下的螃蟹,荷塘里新鲜的莲蓬子原来还挺好吃。
知道他喜欢喝青梅酿,千萤还带时陆亲自去树上摘新鲜的荔枝,拿回家一起做了荔枝酿。
虽然味道差了一点点,但是也是好喝的。
夏日午后,千正民接到电话过来时,时陆正在溪里挽起裤脚抓鱼,脸上溅了不少水珠依旧神采奕奕,双眼发亮盯着透彻水下游动着的几尾小鱼。
他这些天四处跑晒黑了不少,仍然是皮肤白皙的,却不复先前的苍白孱弱,健康精神很多。
小溪两旁有茂盛的树木,巨大树冠阴影投落下来,遮盖住大半水面,溪水冰凉,即便是下午三四点也不会炎热。
时陆听到有人叫他,目光终于从溪里小鱼身上恋恋不舍收回视线,抬起头看去,千正民站在岸边朝他喊道。
“小陆,刚刚接到镇上快递点的电话,说你有个快递到了。”
“好,知道了叔叔。”
时陆往岸边走去,拿起自己的桶子,里头有几条两指宽的透明小鱼在游动着,他心满意足。千正民忍不住问。
“小陆,你买了什么?”
“你的东西不都是有人专门送过来的吗?”一旁舒美美听见,心直口快,难掩好奇。
时陆那些进口的糖果巧克力他们都有幸从千萤那里分来过几颗,他东西都是专门供给的事情早已传遍了。
“一个小玩意。”时陆回答千正民,却像是没有听见舒美美的话,他没有礼貌这件事情通过这几天相处大家都已经习惯,连气都生不起来。
“那让阿千带你下去取一下。”千正民道:“镇上在山下,走路要二十多分钟,她有车子可以载你。”
时陆看向千萤,她愣了愣,应声:“喔。”
直到回到民宿,时陆才知道千萤的车是什么。
他望着两人面前的这辆粉色女士单车,好一会没说出话来。
沉默许久,时陆不死心挣扎。
“这里没有其他的车了吗?”
“我会骑的只有这个。”千萤老老实实回答。
“爸爸的车子太高了,我踩不上去。”她说完,反应了过来,看向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生,眼睛一亮,“对了,你会骑自行车吗?会的话我就不用带你,你可以直接骑爸爸的车子了。”
话音落地,对着面前女生满怀期望的眼神,时陆再度默了默。
须臾,他涨红脸憋出三个字。
“我不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