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代替了黎明的曙光,照耀在大名府南郊的旷野上。三万多深怀憧憬的河工在兴奋与忐忑交织的情绪下,无须任何人催促,均自发的从身下的烂席破垫上爬起身来,收拾着各人身边那简单得可怜的行囊。
从甜美的梦境中醒来,不少后生都是眨巴着嘴,四处张望,希望能再撞上一次绝佳的运气。可惜期待中的炊烟并没有升起,直叫他们在有些失望的同时,不禁怀念起昨日那顿有生以来吃得最饱最香的饕餮大餐来。
“小四,只顾看甚么?不是说了去城里开饭么?快去收拾好了,别叫大家都等着你,啊!”见自家侄子一副馋样,一个中年汉子怜惜的拍了拍他的头,嘱咐道。
“二叔,睡了一夜,肚子又叫唤了!”那后生赧颜道。
“你爹说得没错,你这小子就是个吃货!明明昨儿就你吃得最多,今儿大家伙都还没喊饿,咋你又饿了?”二叔有些无奈道。自家这个侄子太能吃了,昨天就他一回又一回的来回不停的添饭,搞得身为一家人的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去添饭了。
“我不是没吃上肉嘛!前面吃得太饱了,后面大王们把肉端过来时,我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小四挠了挠头,有些期待的问道,“叔,你说咱们这回去了城里,还能吃上这样的席吗?”
“谁知道呢?”二叔长叹了一口气,望着侄子道:“你知道昨天咱们一大伙人吃了人家多少粮食吗?整整五六百石粮食啊!这还不算后面送上来的那好几百斤肉!就咱们这么个吃法,金山银山也给人家吃空喽!我估摸着,进了城能对付个三四分饱就差不多了,只求这些大王们。能把许我们的粮食发了,就谢天谢地了!”
“咋!?五六百石?乖乖,那得多少亩地的收成啊!”小四目瞪口呆道,“这一顿饭,不是吃垮了一户小地主?就咱村口那大户老刘家。他家也没这么粮食啊!”
“可不是怎地?就你我昨天吃的那些个粮食,够咱们全家吃上几天了!要是能捎带回去给你婶子你妹子,还不得高兴半个月?真是糟蹋了啊!”说到这里,二叔脸上原本就很深的皱纹就显得更有层次感了,看得出来他是打心底里感到惋惜。
他身上这种情绪,不自觉便感染了身边的侄子。只见小四也有些后悔道:“我真不该吃那么多,要是能带些回去给我娘就好了,叫她也能饱餐两顿!”
“不说了,快把东西收拾好,要是大王们真真像传闻里那样,能分给咱们粮食。哪里在乎咱们嘴里这点嚼谷?”叔叔见侄子有些伤心,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他肩膀。
小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忽又停下来道:“叔,咱们村里就属你有见识,这些大王不会对咱们有甚么歹意罢?”
二叔见说一愣。没想到这个小子不光长个子,还挺长心眼的。其实这个问题他也不是没想过,但是梁山上的大王若要害自己这些个身无长物,穷得叮当响的穷苦人,他们图个甚么?再说了,用不着他们动刀动枪,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们不管,饿也饿得死这一营人。
到底眼前这个小子是自家亲侄子,只见这位二叔十分耐心的,把自己的分析都说给他听了。这后生听着听着,不时点头回应,最后终于打消顾虑,说道:“那咱得卖把子力气了,吃了人家粮食。就应该给人家好好干几天活!就是……就是……最后许给咱们的粮食,减半的给,咱也认了!”
听得出来,这后生年纪不大,受到的苦难却是不少。尽管这样,还能凭着胸膛中那颗赤心,憧憬着漆黑一片的未来。
二叔心里一酸,轻拍着孩子的肩膀,随他上前,默默收拾着行囊。
一夜未眠的仇县丞摇了摇微微发木的脑袋,想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可惜一夜的深思叫他精疲力竭。
这时忽见几个年纪大的河工靠了过来,低声道:“仇相公,你到底是个官身,就不要同我们去了,若是梁山上的好汉把你当作贪官给坏了,那可就冤枉了!”
“多谢各位父老厚意,这大名府我是去定了!大家别担心我,都去收拾收拾,一路上尽量按他们的吩咐来,千万不要触怒他们!”仇县丞朝众人拱手道。
几个河工见这位相公心如铁石,都不好再劝,只是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如果真有那么一回,自己几人宁愿不要粮食,也要央这些大王开开恩。
……
“真香呐!光闻这味儿,我就敢断定,这些人肯定比咱们伙房的手艺要强!”陈达笑嘻嘻的望着史进笑道。
“咱们站在这里,你也能闻到味儿?”史进不可思议道。此时两人正站在大名府南门的城楼之上,往远处眺望。此时天空灰蒙蒙放白,俩人都在等着唐斌带着河工前来会合。
“这么香,哥哥你闻不到?”陈达楞道,忽然一拍头道:“我倒忘了,你上山前为了找王教头,可是走了不少地方,好东西定没少吃。哪里像我,糊里糊涂就跟着朱武哥哥上山了,后来进肚子里的东西是不少,可是就没试过那种味儿!”
“我觉得咱们伙房就是缺了那么一种味儿!”陈达最后又心有不甘的加了一句道。
“我跟你说,这是宋万哥哥不在此处,他要在这里,你这么说,他非跟你拼命不可!”史进笑道:“你不闻前段时日,他在山寨寻见个人,就恨不得拉着你掰扯几句,还不是因为小七的老娘总说他伙房做的东西没有味道!”
“当他的面,我可不触这个霉头,哈哈!”陈达大笑,复而相邀道:“探马还没回来,少说起码还要半个时辰,咱们叫弟兄们先吃了,免得把好东西放凉了,岂不糟蹋了!”
史进想了想,道:“也好,咱们自己就不开伙了,叫咱们营累弟兄都尝尝这大名府大厨的手艺!”
此番接到唐斌消息,王伦便请来两位军师相商,既然这批为数甚众的河工对山寨意义重大,三人一合计,都赞成索性便弄个大场面来,只怕效果要好得多。说不定等参与者们将来白发苍苍时,还能跟小板凳上面的子孙们自豪的回味一番。
这不便,由本地名人卢俊义出面,连夜把大名府上百家最好酒楼的近千名大厨都请到南门,开了这一场极其少见的露天流水席。
现在城中说话最管用的便是梁山王伦了,而他此番过来,又是为了营救卢俊义,为此连留守相公都赶跑了,此时众商家得了卢俊义的帖子,哪个酒楼谁敢不卖面子?何况梁山人马很讲规矩,请也不是白请,无论是食材,还是厨师的佣钱,都有足秤的粮食抵账,买卖公平,童叟无欺。
此时陈达见史进首肯了,心中大喜,大声招呼着弟兄们轮次用餐。陈达喊完,正要下城楼去,却见史进巍然不动,陈达纳闷道:“哥哥怎不下楼?”
“出征在外,士卒未饮,己不先饮。士卒未食,己不先食!”史进回头道。
“有这么一条吗?练兵守则上写的!?”陈达见状,连忙取下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乱翻起来。经过大半年极其痛苦的识字生涯,虽不说能把这小册子上面的字认全了,起码认个五分之一是没有问题的。
“守则上倒是没这么写,是师父跟我说的!”史进回道。
“王教头?”陈达一怔,道:“你不早说,搞得我还这么大的劲!罢了,你都不吃,我吃个毛!”
史进望着陈达会心一笑,陈达摇了摇头,嗅了嗅飘拂到鼻孔里的香气,问道:“哥哥怎么这么看重这些河工?”
“此番打破大名府,按哥哥的话说,在过程中看到很多不足。这次幸亏是大名府驻军不多,要不然咱们就是打下这城池,也守不住!比如咱们一营弟兄按千人标准,实在少了些,咱们营比其他营情况好多了,算是没多少减员,可是守着这座南城门,我这心里实在没有底,若是一字排开,南面这一溜城墙,均下来一个人要守十几丈的地儿,这要真有大军打攻城,这仗真不知如何打!”史进叹了口气,有继续道:
“哥哥的意思,是有意将我们各营扩编,可是人从哪里来?咱们步军六个营,马军六个营,还有磐石营和亲卫营,若是都扩充到两千人,就得一万多人,山寨的底子咱们都清楚,前不久刚刚给水军加强了,现在哪里凑这些人来?”
陈达见说,叹道:“怪不得哥哥听唐斌说有三万多河工,眼睛都放光!原来是因为这个考虑!其实咱们山寨不错了,四万多战兵,放眼望去,大宋哪个山头能及得上咱们?”
“跟其他山头比有个甚么意思?你见过哪个山寨敢打且能打下大名府的?”史进摇头道,“前不久,朱武兄弟有一次闲聊时跟我说,从前浪费了太多时间,没早一点来梁山,我是深以为然,若是窝在那个地方,这辈子怕真就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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