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奚丰羽去前台找老板唠了会儿磕,回来就双双没看见人了。
他又到外面去找了一圈,哪里都没找到,几乎疑心这两人扔下自己先跑了,他站在楼梯转角处,正纳闷着,就看到二楼茶水间的门被打开,迟迎从里面走了出来。
奚丰羽一愣,然后三两步跨上台阶迎上前去,“你在这啊?我找你半天了,哎?小舒舒呢,没跟你在一起吗?话说你一个人在茶水间里还关门干嘛……”
所有的话在看到陶与舒也从门里面出来后噤了声。
“……”奚丰羽定了定神,“小舒舒……哎,你怎么也在这啊?”
陶与舒愣了愣,但很快对他笑了一下,眼神莫名有点躲闪,“嗯。”
奚丰羽更愣了,“你们俩在茶水间里干嘛要锁门?”
这是公共的茶水间吧?
陶与舒还没说话,迟迎就上前两步,眼神淡淡的从奚丰羽身上掠过,“走了。”
“……”
迟迎眼神只在奚丰羽身上停留不到半秒,可他总觉着脖子凉飕飕的,像被人用视线射了两个冰窟窿。
于是没再说话,也识趣的没再问,安静如鸡跟在身后走了。
盛夏,陶与舒正式进组。
《雪地里》的主要拍摄地点在海城,但也有一部分的戏需要取雪景。
于是初步计划是先在将大体的内容拍完,然后再启程去北方。
工作地点在海城给陶与舒省去了不少麻烦。
虽然基本也是吃在剧组、睡在酒店,但起码不用大包小包搬家似的运行李,也不用每天吃重油重盐的盒饭。生活上需要用到什么东西,一个电话黄哥或者小朱就送过来了,偶尔没他的戏份,他还能悠闲的回佳苑小筑住上一晚。
戏拍到一小半,却来了个意料之外的探班的人。
她在一个工作日的下午从凌志570上下来,蹬着十几厘米的高跟鞋依然步履如风,摘掉墨镜,就吩咐随行的人从车厢拿出从梅锦打包的精致甜点,打包了很多,连场务工作人员都有份。
陶与舒正在棚里面补妆做下一场的造型,听见外面突然就热闹起来了,还在想是出了什么事情,黄哥就匆匆忙忙的推门进来,说了句“昕姐过来了”。
陶与舒有些怔愣,但还没等他收拾好表情,休息室的门就被打开了,秦昕在小朱的带领下进来,没花几秒钟的工夫就找到他。
陶与舒的头部被固定着在弄一个发髻,没办法回头,就只和秦昕在镜子里对视了一眼。
太久没见,这一眼可以说匆忙,两人都没来得及摆出什么表情。
头发弄好后,几个工作人员都从房间里退出去,偌大的休息室里就只剩两个人。
秦昕没来过陶与舒工作的地方,像对片场觉得好奇,转着头四处看了一会儿,又将视线落回到陶与舒身上,却没说话,只微微笑着看他。
陶与舒对秦昕的到来称不上惊喜,但他更不喜欢这种仿佛在对峙一般的沉默,于是率先开口,“您怎么过来了?”
“你不接电话,又不肯告诉我你现在住哪,”秦昕摘了墨镜,拂了拂一头柔顺的长发,仿若闲聊一般说话,嗓音淡而婉转,“我要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
秦昕的确是好看,不只是比实际年龄要年轻的皮肤状态,更多的是气质上的骄矜带来的精致感。
她喜爱各式各样繁复的装饰物,层层叠叠的金饰套在腕和颈上,但因为皮肤润白,竟然也不显得分毫俗气。
方才休息室的门被一开一合间,陶与舒听到有工作人员的交谈飘进来,疑心她是哪个明星,有人说是陶与舒的妈妈,又纷纷发出恍然的惊叹。
陶与舒问:“有什么事吗?”
总归不会是真的闲来无事想探班。
秦昕仿佛心情颇佳,没因他这冷淡的语气生气,听了他这话,反而笑起来,眉眼上挑,是天生的粲然多情,“我要结婚了。”
陶与舒怔住了,有种意料之中的意外,他不知道是不是该多余问一句“和谁”,思考几秒,沉默下来。
秦昕一半的人生都用来追逐一个有可能永远没办法属于她一个人的男人,陶与舒觉得不可能,可又觉得没有别的可能。
“时间就在这个月月底,”秦昕没没在意陶与舒微妙的沉默,拿食指卷了卷发梢,自顾自道,“我问要不要先订婚,他说不用。”
月底距今天没剩下一周。
她就像个第一次要结婚的小女孩,神情里带了一点儿羞涩的欣喜,不管旁人想不想听,自顾自分享着一些小事。
说礼服出自新西兰有几百年历史的手工设计工作室,工期一个多月,上周刚飞去试过,又说戒指尺寸大小,她最近在减重,所以可能还要改。
陶与舒静静听了半晌,心里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觉,只是蹙着的眉慢慢的舒展开来,“恭喜。”
秦昕的声音突然就停了下来,好像刚才那些就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她凝神看了陶与舒几秒钟,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说,“是很正式的婚礼。会有董事会见证,集团新闻发布,自媒体也会有推文。”
“哦。”陶与舒点点头:“那很好啊。”
两人就没再说话。
相对无言半晌,秦昕从包里拿出请柬,葱段似的手指头捏着递过来,看着他,“你要记得来。”
没再停留,她起身就出去了。
出去后不知道说了什么,又引起一阵喧嚣的热闹。
陶与舒又一个人在休息室里安静的坐了很久。
他其实一直都不肯承认心底里对秦昕的那点浅淡的怨恨。
这种情感始于少时,在最敏感的青春期生根发芽,漫长又孤独的成长路上未曾被消减分毫,但他向来内敛,所以就又被很好的用温和来平饰。
可在前二十年的人生中,她又的确是陶与舒关系最近的人。不能用任何物理意义上的切割斩断的这种血浓于水的亲密,也让他没有办法在这种时候说出任何不祝福的话来。
婚期离的不远,但好在也并不需要陶与舒准备什么,所以也就轮不到他手忙脚乱。
他提前跟瞿导请好一天假,当天就有车来过来接他。
婚宴地点在海城最大的五星酒店,婚礼当天整整两层楼都被清空,一层用来办宴席,另一层则被布置成娱乐休息区,且光是伴娘的更衣室就占了单独的两间房,不可谓是不大手笔。
但这样大的排场,宾客人数却并不多,应当还是顾及程树远的身份,请的都是最亲近的熟人。
流程也极尽简单,没学时下年轻人最爱的那一套腻歪的海誓山盟。
陶与舒端着酒杯站在二楼的露台上,从上往下俯瞰,看见穿着白纱的秦昕喜极而泣,依偎进程树远怀里,微微一笑,仰头饮下一口,又向着半空中轻轻举了举杯。
又转回身面朝着外面的露天泳池,粼粼的水面像隔绝了一切繁杂的声音,他在这种热闹中感到一丝平静的孤独。
但转瞬即逝。
他拿出手机发语音。
果酒微不足道的酒精让他的声音染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醉意。
“迟神,我好像有点想你了……特别想。”
语速很轻,但不快。尾音散在风里,带了丝缱绻,像光从声音里就能听出想念。
陶与舒从来没有这么直白的说过想谁。
遇到迟迎以前,他也很少用“很”、“非常”或者“特别”这类词汇来修饰某种情绪,永远含蓄而内敛,像夏天里二十五度的水,温和、适宜,且有距离感。
陶与舒发完语音就合上屏幕,可下一瞬间手机就振起来,贴近胸膛的那一小块皮肤都好像随之在振。
他愣了愣,眼睛微微睁大,几乎是有些慌张的又把手机拿出来了,按下接听键的时候手指都有些抖。
“喂?”
呼吸声很安静。
下一刻——
“迟迎?”
“我也是。”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在话筒里,又各自传到彼此的耳朵里。
——我好像有点想你了。
——我也是。
明明还隔着一个电话,陶与舒却觉得耳廓开始发烫。
“哦……”他掩饰般的清了清嗓子,“你在训练吗?”
“嗯,刚结束一场训练赛。”迟迎问:“你呢?”
陶与舒调整了一个倚靠的角度,探头向下方看了一眼,“翘戏出来啦,在参加婚礼。”
“我妈妈结婚了。”他说。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恭喜。”
迟迎声线温沉,在这个黄昏有一种别样的温柔。
陶与舒笑了一下,“谢谢。替她收下了。”
“喝酒了?”迟迎突然问。
陶与舒有点惊讶,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这都听得出来?”
“可以。”
陶与舒说:“果酒,没度数的,只喝了一口。”
“好。”
陶与舒被这声“好”挠的有点麻麻的。
婚礼流程似乎已经到了最后,新人礼成,陶与舒听见楼下传来一阵阵愉快的笑声。
像要配合喷泉,泳池边的灯也突然亮了,一池水被映出温暖的色泽,在明亮、温煦的流淌着。
陶与舒心里奇异的平和。
下一个瞬间,他转过脸去看水面,吁出一口气,眉眼两弯,露出真正柔和的笑意来,声线轻轻的:“好啦,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去训练吧。”
要挂断电话之前,迟迎又叫住了他,“陶与舒。”
“嗯?”
“我……”他也同样内敛,可对陶与舒说“喜欢”仿佛是一种不用刻意适应就能有的天生的技能,只是情话仍然稍显滞涩,因为不熟练,所以停顿半晌,“我很快就会想你。”
哗啦啦——
喷泉,水浪,和着光影一起在陶与舒胸中炸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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