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1 / 1)

第二十章

屋内的说话声瞬间安静下来,齐齐望向了门口。

坐在正中位的虞老夫人也探出了头。

范伸便在众人的注视下,将那已转了一半的脚尖又不动声色地挪了回来,扬唇一一唤道,“外祖母,二舅母,三舅,三舅母”

虞家大姐五岁时还见过一回范伸。

虞家的几位舅母,皆是头一回,先前一口一声伸哥儿唤着是想图个亲近,如今见到一道笔挺的身板子跨步进来,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

长得俊不说,身上更是有一股压迫人的气势,心头莫名地敬畏了几分。

三舅先起身回礼,“好些年没见,世子的个头都长过侯爷了。”

二舅母三舅母忙地跟着符合,“都说侯夫人会养人,竟把世子养的这般俊。”

几人的称呼不知不觉从伸哥儿换成了世子。

唯独虞老夫人没有,见到跟前来了一个俊俏的大小伙子,又冲着自己唤了声祖母,虞老夫人便伸出手,颤颤巍巍地问道,“是伸哥儿?”

范伸走到了跟前,拉住了她手,再次唤了一声,“祖母。”

虞老夫人一双眼睛不好使,又往范伸脸上凑近几分,仔细端详了起来,片刻后便笑了,“当真是我的伸哥儿呢。”

“上回见你,还是十岁。”虞老夫人一面说着一面同范伸比划,“才这么高当初也不知道你母亲怎么养的,养成了个瘦猴子,祖母心疼的啊,训了你母亲一顿,还将你母亲眼泪都训了出来,如今可不就长了记性,将我伸哥儿养好了。”

范伸面含微笑,耐心地听虞老夫人说。

虞老夫人说完便取下了手腕上的一串佛珠,戴到了范伸手上,“上回祖母走的时候,答应过你,一定会让佛祖保佑我伸哥儿,病痛尽除,这串珠子,祖母放在香火前熏了整整十一年,积满了福分,该给伸哥儿了。”

那佛珠戴在手上,一股陈旧的檀香,粒粒透着光泽。

范伸一笑,声音略显低哑,“多谢祖母。”

虞老夫人拉着他的手,话锋说转就转,悄声问道,“我那外孙媳妇儿可漂亮?”

虽是悄声,屋子里的人都听见了。

侯夫人笑着接过了话,“母亲放心,俊着呢,你孙子一双眼睛素来挑剔,还能有错?”

屋里人皆是捂着嘴笑。

虞老夫人也笑了起来,连连道,“好,好,祖母就喜欢这样的人,看上了就去追,这点,倒颇有你父亲当年的风范”

见母亲会说到自己头上,侯夫人脸色顿时有些不自在,忙地上前扶住了老夫人胳膊道,“这天儿冷,母亲一路也累了,母亲先回暖阁歇息,以后日子还久着呢,不愁说不完话”

一屋子的人这才慢慢地散开。

范伸也起了身。

侯夫人扶着老夫人走了几步,想起了一桩事,回头对身后的范伸道,“伸哥儿先坐屋里等会儿,我还有事找你。”

范伸又坐了回去。

一时屋里只剩了三个同辈的表妹。

范伸坐在椅子上,典型的长辈一走,谁也不识。

今儿刚来的几位表妹,见他这幅模样,也不敢贸然上前,只好凑到了虞梅身边,小声地咬起了耳朵。

“我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好像不太熟”

“梅姐姐来了四月了,当很熟悉”

“我,我也没说过话”

等侯夫人安顿好回来,便见范伸一人面色冷硬地坐在屋里,缓缓地喝着茶,完全没顾几个远道而来的姑娘。

也没觉得哪里尴尬。

倒是几个表姑娘有些不自在。

侯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忙招呼几个姑娘,“后院刚落了一场雪,梅姐儿带你几个表妹去逛逛。”

等几个姑娘走了,侯夫人才坐在他身旁,凝着他道,“你三婶跟前的小团子下回再哭,你就去一趟,让他见见你这张脸,保准不敢再哭”

范伸闻言,立马给了侯夫人一丝笑容,“母亲还有何事要吩咐儿子的?”

侯夫人见不得这张脸。

每回再大的气儿,都能消散干净,无奈地一笑,“嫁衣到了,你先去试试合不合身。”

范伸没动。

手指轻轻碰下了额头,身子又往侯夫人跟前移了移,“今日我找了钦天监,这场落雪怕是还得大半个月,母亲看,婚期要不要再延迟一段日子。”

范伸这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侯夫人当下一记白眼递了过去,“我怎没见你如此心疼过你娘,婚期当初定在这时候,落雪不正常?你就放宽心,娘不会让你那心肝挨冻”

“儿”

“你外祖母这些年身子骨一直不好,这回听说你成亲,撑着一口硬气赶了过来,就是想亲眼瞧着你成家。”侯夫人鼻头一酸,别过了头,“这一见,怕也是最后一面了。”

外头那停了一阵的雪花,如鹅毛般又开始往下落。

侯夫人看着那雪花瓣儿落地,融进那积雪堆里,突地轻轻唤了一声椋哥儿,“你外祖母认得你。”

屋子里一阵安静。

侯夫人先起身,走了出去。

范伸坐在那半晌没动,适才虞老夫人给他的那串佛珠,已被他戴在了手腕上,此时从衣袖中露出了一角,因日夜祷告频繁拨动。

珠子被指头磨的光亮,能瞧清里头的纹路。

范伸的目光落在上头盯了一阵,再抬起头,便同侯夫人一样,侧目看了一眼屋外的雪花。

那眸子深处所隐藏的挣扎,便也彻底地被扼杀在了眼底。

严二在外候了好一阵,才见范伸从里出来。

脸色似乎并不好。

严二不敢出声,跟着走了一段,才鼓起勇气请示道,“大人,还需要属下去问钦天监吗。”

严二又跟了一段路程,才听到了答复,“不用。”

侯夫人娘家来了客人,全府上下免不得又是一番招待。

一日过去,范伸头昏脑涨。

翌日一早,也没在府上用早食,换了官服,正打算去大理寺躲个清净,人刚从院子里出来,迎面便撞上了侯夫人,“今儿怎这么早?”

范伸回答的极为自然,“还有个案子要忙。”

侯夫人便道,“你先等会儿。”

等侯夫人再过来,身后便跟了几个嬷嬷,手里捧着刚镶嵌好九十九颗海珠的嫁衣,“正好你去大理寺顺路,这嫁衣由你送过去,更能显出我侯府的诚意。”

范伸没接。

侯夫人瞥了他一眼,知心地道,“知道你乐意跑这一趟,这差事我特意留着给你的。”

范伸:“”

“还有这个,听说今儿姜家公子回来,头一回见小舅子,总不能空着手去。”侯夫人说完又递过去了一个木匣子,里头是一只狼毫。

姜家公子如今正在考取功名,用得上。

侯夫人将狼毫交给了严二,嫁衣则让范伸亲自捧着,一路跟着他出去,看着他上了马车才放心。

姜家。

今日天色刚亮,姜家大公子,沈家表公子,沈家老夫人便到了长安姜家。

沈家原本也是扬州有名的世家。

后来户门凋零,渐渐败落,姜姝的母亲沈氏过世的那阵,沈家屋里连丫鬟婆子都养不起,直到前几年表公子在长安城开始经商,沈家又才慢慢有了起色。

这回大公子姜寒经私塾先生引荐,去扬州拜访有名的大家辛老前辈,表公子沈颂便随行相送,呆了大半年,如今才回来。

表公子沈颂将两人送到姜家,又急着送货到长安铺子。

沈老夫人进了姜老夫人的院子。

姜寒则是跑去了梨院,立在东厢房的阁楼下,扯着嗓子唤了一声,“姐姐。”

半晌,姜姝出来,立在那廊上往下望去。

便见雪地里立着一位青衫公子,五官隽秀,一身的少年之气如灼灼骄阳,让人瞧了,心头也跟着敞亮不少。

姜姝冲其一笑。

又长高了。

姜姝下了楼,姐弟俩立在一块,姜寒已经高出她半个头,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往姜老夫人的院子里走。

到了门前,姜寒嘴上还没停,“我要早知道他是姐夫,往日我就该多看两眼,如今倒是忘了他什么样儿了,记得好像长得挺好看”

沈家老夫人也有好些年没见着姜姝。

如今见到人,免不得一阵寒暄感叹,“那眼睛,多像她娘”

叙完旧事,沈老夫人又才道,“侯府是门好亲好,姑爷还是朝中三品大官,别说咱扬州那小地方,就算搁在长安,也难找出像姑爷这样的青年才俊,老姐姐这眼光还是不减当年。”

姜老夫人眼尾不觉笑出了褶子,“是姝丫头自己的福气,这门亲说起来,当初还是她先点的头”

姜姝如坐针毡。

陪着两位祖母坐了一阵,实在是闷得紧,喘了几声后,寻了个借口上了阁楼。

刚上楼不久,范伸便到了。

姜老夫人听门口的小厮来报,说是侯府世子爷过来送嫁衣,立马起身往前院走去,“赶紧请进来,好生招待着。”

今日姜文召外出办事不在,姜夫人一早称头疼。

而侯府来的人自来也都是姜老夫人接待。

沈老夫人今日刚到长安,还未见过姑爷,此时听说人上门来了,赶紧起身跟上,“老姐姐,等一道,我也去瞧瞧。”

范伸从昨儿下午开始便遭受了一群三姑六婆的审问。

万没想到,睡了一夜,今儿一早还会再经历一回。

两位老夫人围着范伸‘嘘寒问暖’的那阵,严二立在外面,绷直了身子,大气都不敢出。

往日只有大人审问旁人的份。

就连当朝皇上,也没如此逼问过主子,可这两日,却折在了几位老夫人手上。

所有的来龙去脉,严二都一清二楚。

不免生出了同情之心。

正打算过去解围,便见姜家的大公子风风火火地从对面的廊下走来,人没到,声音先到,“姐夫来了?”

严二眼皮子一跳。

姜寒脚步如风,踏进屋内,又是一声,“姐夫。”

范伸心头的烦躁早就已经窜到了喉咙眼上,这一嗓子唤下来,直接让他起了身,从袖筒里拿出侯夫人准备的狼毫递了过去,“拿好。”

姜寒受宠若惊,“给我的?”

范伸没搭理他。

姜寒一点也不介意,笑出了一排白牙,“多谢姐夫。”

东西都送到了,范伸没必要再留。

正欲辞别,姜老夫人这才想起自己耽搁了正事,忙地同姜寒道,“去叫你姐姐下来,就说世子爷送来了嫁衣。”

既然世子爷亲自跑一趟,过来送嫁衣,她姜家也不能失礼。

闻言,范伸这回倒是极有耐心地坐了回去。

等了一阵,姜寒便匆匆忙忙地返了回来,神色着急地道,“祖母,姐姐发热了。”

两位老夫人同时愣住。

范伸眸色微微一顿,脸上并无半点意外。

待姜老夫人回过神,赶紧道,“快备马车找陈大夫,这节骨眼上,怎的又犯了病”

姜寒正要出去。

范伸便出声道,“外面天寒,不宜走动,今日我随行刚好跟了位大夫,上去瞧瞧便是。”

一屋人瞬间松了一口气。

姜家所有人都感激范伸来的太是时候,唯独只有严二知道,他家主子是什么心思。

说白了,就这是报复。

范伸依旧坐在那,面色如常,静静地等着那结果。

这两日所受

总得有个地儿泄出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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