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正殿,毡帘高挂。
诸位已经抵达的官员和部族酋长坐于帐中,等了片刻,听到殿前钟声齐鸣,知道昙摩罗伽来了,起身相迎。
昙摩罗伽上一次公开露面已经是去年的事了,众人隔着一层低垂的锦帐偷眼看他,看他脸上神情平静,心中各有思量。
部族酋长彼此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此时圣城中,除了王寺之外,其他地方已落入世家豪族之手,王宫也被由世家掌军的禁卫军团团包围,佛子身边虽然有忠心的近卫,可是他只带了区区几十人来王宫,就凭这几十个人,待会儿万一世家发难,佛子该怎么脱身?
而且圣城外还有四支军队。
众人神色各异。
近卫上前禀报,领主们都到了,唯有康家和薛延那还没到。
安、孟两家大怒:“王都到了,他们还不现身,太不把王放在眼里了!”
昙摩罗伽端坐于宝榻之上,不动声色。
安、孟两家挑唆了一阵,见他始终气定神闲,脸上不见一丝波澜,讪讪地止了话头。
少倾,殿门外人影晃动。
康莫遮和薛延那前呼后拥,走进大帐,大刀金马地坐下,环顾一圈,这才站起身,朝帘后的昙摩罗伽匆匆抱拳:“我来迟了。”
锦帐后的昙摩罗伽一语不发,似乎拿两个大臣没办法。
众人小声议论纷纷,康家和薛家的态度如此嚣张,看来今天摄政王肯定从这两家选出。
安、孟两家恨得直咬牙。
“王。”孟家领主眼神闪烁了两下,越众而出,道,“摄政王苏丹古已死,朝中政事不可荒废,亟需立定新摄政王,王心中可有了人选?”
其他人面面相觑:孟家居然是头一个跳出来催促佛子的。
薛延那和康莫遮立刻心生警惕。
他们对摄政王之位势在必得,但是盯着这块肥肉的人实在太多了,谁都想咬下一口,每个人都是敌人,所以四军才徘徊于城外。孟家、安家实力不如他们两家,搅合其中,会不会打着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主意?
薛延那冷笑道:“摄政王的人选当由朝中大臣推选!我提议来一场比武大会,谁武艺高强,谁就是摄政王,否则不能服众!”
其他三家闻言,嗤笑一声,薛延那正值壮年,他提出比武,不就是明摆着说他想当摄政王!
安家领主道:“摄政王不仅要能领兵征战,也得主持政务,代佛子料理国事,比武大会不可行。”
薛延那嘴角一勾,拍拍腰间佩刀,意有所指地道:“不能比武,那要如何让我薛家勇士个个心服口服?”
“论资历,论对王庭的功劳,我推举大相!”
“大相已经任相位多年,虽然劳苦功高,但年事已高,而且不擅长征战对敌,不能兼任摄政王。”
“我推举安统领!”
众人各执一词,争得脸红脖子粗,康、薛两家更是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孟家煽风点火:“今天王召我等前来,就是为了议定摄政王的人选,大相和薛将军皆有竞争之意,争执不下,恐怕会伤了两家和气,如何是好?”
毡帐之内一片吵嚷声。
突然,锦帐内传出一声拍掌声。
众人慢慢安静下来,齐齐望向锦帐。
缘觉站在帐前,沉声道:“王说,议立摄政王前,必须先解决一件事。”
他顿了一下,目光从每个人脸上转过。
“首先,必须查出暗杀摄政王的真凶是谁。”
一语落下,众皆哗然。
众人诧异地对望一眼,眼皮直跳。
苏丹古死得蹊跷,谁看不出来?
当年世家内斗,苏丹古横空出世,抢走摄政王之位,世家心中不满,从来没有停止过对苏丹古的追杀,朝野内外心知肚明。
佛子闭关期间,苏丹古死于盗匪之手,康、薛几家肯定或多或少掺了一脚。
现在苏丹古已死,佛子失去臂膀,仓促出关,他一直待在王寺,别说调动军队,可能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还没理清楚,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世家逼近圣城,迫使他赶紧立下新的摄政王——佛子是聪明人,看清时势,不会和世家硬碰硬,毕竟他还要依靠世家治理王庭。
这些年,佛子和世家之间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世家和世家间也是如此。
毕竟人人都明白,一旦打破平衡,谁也无法收拾乱局。
今天,深谙平衡之道的佛子却不肯再装糊涂,执意要为苏丹古查明真相。
佛子就不怕世家恼羞成怒,直接带兵冲进圣城?
不等众人从诧异中回过神,缘觉看向薛延那,厉声喝问:“薛将军,有人向王密告,说你正是暗杀摄政王的真凶,你可认罪?”
霎时,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众人目瞪口呆。
第105章认罪(修)
帐中死一般的沉寂。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望向薛延那。
薛延那愣了片刻,岿然不动,冷笑道:“苏丹古死于盗匪之手,人证物证确凿!何人诬陷于我?与我当面对质!”
他一声喊出,声震屋瓦。
薛家亲兵挺身上前,齐声拔刀,威势慑人。
众人立刻看向康、莫、安三家领主。
三家领主面上凛然正色,心里却暗自嘀咕:告密的人是谁?
缘觉立在帐中,脸上毫无惧色:“薛将军认不认罪?”
薛延那大笑:“笑话!无凭无据,我为什么要认罪?”
缘觉合掌:“带上来!”
毡帘晃动,亲兵押着几个形容狼狈的男人走进帐中。
几个男人扑到宝榻下,瑟瑟发抖,哭诉薛延那的罪行。
“去年冬月十二,晌午,薛将军在府中设下大宴,宴请禁卫军十二位统领。”
“十八日,薛家长史打听王寺僧兵、禁军排岗,探问王何时出关。”
“二十日,薛将军开始以轮换为名调动地方驻军,这里是三个月以来所有驿所步兵的变动。”
“薛将军狼子野心,早有反意,不止一次和摄政王苏丹古起冲突,一直妄图取而代之,设下埋伏暗杀苏丹古的人正是薛将军!”
“在星城镇军任校尉的薛家十五郎收买星城当地守军,小人亲眼所见!”
“那些追杀苏丹古的盗匪和杀手都是薛家从各地招募而来,薛家心狠手毒,以身家性命要挟,完不成任务,全家都得死,完成任务也会被杀人灭口。”
“薛家招揽了一批死囚。小人乃死狱守卒,薛家十五郎威逼利诱,逼小人带他们去见死囚,他们对死囚许以金银财宝,私自放出死囚,迫使死囚为薛家卖命,小人贪生怕死,不敢声张。”
一个身着轻甲的男人跪地叩首,搓了把脸,道:“末将是星城镇军教练使,去年乞寒节大会上,薛家人以重金厚禄引诱我伏击苏丹古,被我严词拒绝,薛家人生了歹心,欲杀我灭口,我逃至岳家,侥幸逃过一劫。”
……
时辰、地点、见面的人,几个男人一个接一个,将他们所知的一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道出。
天色渐暗,帐中气氛降至冰点。
近卫点起火烛,一室烛火晃动。
待男人一个个上前陈说完,几个近卫捧着他们的供词上前,部落酋长接过供词,传看了一圈,小声议论。
供词比几个男人的控诉更详尽明白,不仅完整拼凑出薛家的暗杀计划,连薛延那平时私底下的狂放之语也都记录在纸上。
众人看完供词,心惊肉跳,等辨认出告密的几人,更是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跪在帐中的男子身份有贵有贱,有平民,有贱民,也有军官小吏,这并不出奇,奇的是除了几个在圣城谋生的小吏,其他人刚好都是康、莫、安三家领地的百姓,其中一个更是姓康。
这些人身份各异,很难说他们的供词只是一面之词。
薛延那面皮抽搐了几下,眼中顿起杀意,猛地拍一下几案,怒而起身,瞪视康、莫、安三家领主:“你们竟然联手栽赃陷害我?”
三家领主神色大变。
唯有杀死苏丹古,世家才能再次夺回权柄,这一点他们心照不宣。苏丹古死后,四家成为竞争摄政王之位的对手,水火不容,龃龉不断,但是他们并不希望佛子揪着苏丹古的死不放,因为查到最后,哪家都不干净。
私底下告密陷害其他三家,让佛子对另外三家心生厌恶,他们做得出,而且确实这么做了,可是帐中这几个告密者绝不是他们安排的!
几人对望一眼,目含质问:他们在半个月之内控制住局势,逼迫佛子出关,眼看就能大功告成,是谁私心作怪,打破平衡?
佛子一直在寺中闭关,苏丹古死在圣城之外,他死后,四家立刻封锁要道,阻止各地忠于佛子的守军回圣城,这些天佛子没有踏出佛寺一步,没有人告密的话,佛子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天之内看清形势,还能找齐证据,当面质问薛延那?
阿史那毕娑虽然一直在为苏丹古之死奔走,可他是阿史那家的人,他的族人不会为他得罪世家,他查不出什么。
一定有人暗中投靠佛子了!
几家领主瞪视片刻,看不出谁是那个私自倒向佛子的人,个个都是一脸狐疑的表情。
薛延那看谁都向是告密者,雷霆大怒,怒吼:“你们觊觎摄政王之位,为此不惜陷害我,是也不是?”
三家领主和他一样纳闷。
缘觉上前一步,道:“他们忠于佛子,勇敢揭发薛将军的罪行,怎么会是栽赃陷害?”
人证物证俱在,薛延那并不慌张,拔刀出鞘,狞笑:“小人之语,岂可轻信?”
言罢,一刀斩向跪在地上的男人。
等他杀了所有告密者,看谁敢再指认他!
众人惊呼出声,齐齐起身,厉声制止薛延那,但并没有一个人真的上前。
地上几人脸色惨白。
缘觉冷笑,拔刀迎上前。
一声长刀相击的铿锵声响,震得众人耳鸣嗡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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