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她都睡在昙摩罗伽房里,他没和她提起过要出去的事,他的腿肿了,不能走太久的路。
缘觉也是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王要去哪里。”
两人说着话,毕娑走了过来,手里捧了几张青面獠牙的鬼脸面具递给瑶英。
“公主,随我来。”
他补充一句。
“王吩咐的。”
瑶英一头雾水,跟着毕娑出了王寺,走进一条人迹罕至的巷子。
一辆马车停在巷子深处,赶马车的亲卫蒙着脸,看不出相貌。
毕娑示意瑶英上车。
她戴上鬼脸面具,踩着脚凳上了马车,毡帘掀开,车厢里已经有个人了,一身僧衣,端坐在角落里,手中执一卷羊皮纸,袖摆滑落,露出一串佛珠,庄严冷肃。
瑶英愣住。
毡帘放下,马车轱辘轱辘晃动起来,她看着昙摩罗伽,轻声问:“法师,我们去哪儿?”
昙摩罗伽看着手里的羊皮纸。
“今天是盛会最后一天了。”
他没有抬眸,道。
瑶英手指颤动了一下,喉头哽住。
马车驶入热闹的长街,嘈杂人声透入车厢,瑶英掀开车帘往外看,正好可以看到高高矗立的彩棚高台,台上的舞伎正在翩翩起舞,彩袖飞扬,舞姿绚烂。
她戴着面具,双手托腮,观赏台上歌舞。
在她身后,昙摩罗伽背对着她翻看批阅书卷,身处闹市,他依然心平气和,仿佛完全听不到外面一阵盖过一阵的欢呼叫好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完一封状告贵族的诉苦信,揉揉眉心,手指轻拂佛珠。
一道清亮的、如珠落玉盘的笑声在他耳畔回荡。
他眉间微微动了一下。
她在笑。
不仅笑了,双手还和着节拍轻轻晃动,衣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跟着起舞。
昙摩罗伽没有回头,低头翻看羊皮纸。
他不能参与她的红尘,只能用这种方式让她看到她错过的歌舞。
她高兴就好。
第163章倾囊相授
欢快悠扬的乐声停了下来,台上舞伎微微俯身,衫裙滑落,露出雪白香肩,眼波流转,柔媚动人,娇笑着退下。
舞伎退下之后,乐曲变得激昂雄浑,一群光着膀子、只穿了阔腿裤的男舞者登上高台,模仿战斗的姿势起舞,密集鼓点响起,激烈勇武,他们跳的是武舞。
台下欢声雷动。
瑶英看得津津有味,曲罢,回头瞥一眼昙摩罗伽,欲言又止,笑容微微收敛。
他是个僧人,她不能拉着他一起讨论歌舞有多好看。
他能够用这种方式陪她出行,已经很让她意外了。
昙摩罗伽背对着车窗,专心致志地处理庶务,锋芒全部敛在温和雍容的清冷中,气势沉凝,法相庄严。从车帘细缝照进来的光切过他的侧脸,勾勒出深秀鲜明的线条,隔远了看,头顶一层茸茸的浅青,离得近的时候细看,头发茬其实很浅很浅,几乎看不到。
瑶英看着他出神,心里冒出一个疑问:他是不是每隔几天就要剃一遍发茬?
昙摩罗伽抬眸看她,眼神带着询问之意。
怎么不看了?
瑶英回过神,掩饰地一笑,道:“法师,我下车去买些东西。”
昙摩罗伽颔首,“让巴米尔他们跟着你。”
她嗯一声,下了马车。市坊里戴着面具的人很多,她和亲卫的身影混入人群之中,并不显眼。
今天是盛会的最后一天,市坊比前几天更热闹,各国商人操着不同的语言高声叫卖,卖什么的都有。
瑶英一路买过去,发现每隔十几步就能看到有兵丁在来回巡查,前几天出了死士刺杀的事,禁卫军应该加派了人手。
有几个牧民模样的人在叫卖刺蜜,瑶英走了过去,买下所有刺蜜。
采收刺蜜的季节已经过去了,难得看到有葡萄那么大的,她看到好的就会全部买下来。
这么逛了一大圈,瑶英回眸,马车停在角落里,车帘低垂。
车厢里的昙摩罗伽一定还在翻阅文书。
即使身处滚滚红尘,他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佛子,和热闹的市坊格格不入。
瑶英忍不住想:身为佛子的他深居简出,一般只会出席重要的法会和庆典,今天是不是他第一次以佛子的身份私下里离开王寺?
一道身影朝她走了过来,巴米尔立刻上前,挡住来人。
来人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带笑的年轻面孔,年轻人朝瑶英作揖,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巴米尔放下警惕,小声对瑶英说:“他想邀请您共舞。”
瑶英摇头。
年轻人面露失望之色,站直身,舒展身姿,展示自己高大勇武的身材。
瑶英仍是摇头。
年轻人落寞地叹口气,笑了笑,摘下一朵花递给瑶英。
巴米尔道:“今天是盛会的最后一天,大家互赠花朵、互相泼水祝福嬉戏,您收下也没事。”
瑶英朝马车看去,车帘密密匝匝围着,看不到里面情形,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年轻人露出诧异神色,忙收起玩笑之态,朝巴米尔抱拳赔礼,拿着花离开了。
瑶英抬头看巴米尔。
巴米尔浑身僵直,尴尬地道:“今天,年轻人可以向爱慕的女郎或是郎君赠花表达倾慕之意,不拘什么身份,都可以送。不管有多少人送花,您都可以收下,除非您心有所属。您刚才坚决不收,他以为您已经有了认定的情郎。”
他站在公主身边,神情警惕,年轻人把他当成公主的情郎了。
情郎?
瑶英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唇边不禁扬起一抹微笑。
巴米尔可不敢笑,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一眼马车,感觉好像有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直冒冷汗,下意识和瑶英站得远了点。
台上一曲武舞跳罢,所有盛装舞伎离开彩棚,走入人群之中,载歌载舞,百姓们和他们一起踏歌扭动,年轻的少年女郎、青年手挽着手围着共舞,气氛热烈。
瑶英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退出人群。
不远处欢叫声四起,一群年轻人提着、抬着几只木桶,大笑着从她身边跑过。
乐曲声变得更加急促。
巴米尔脸色一变,道:“不好!我们快回去。”
瑶英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哗啦啦几声,几个年轻人抄起木盆,一边大笑,一边向人群泼水,他们离得近,一盆冷水迎面泼过来,几个人都淋了个正着。
年轻人笑得前仰后合,继续朝他们泼水。
巴米尔愀然变色,伸手就要拔刀。
瑶英拦住他:“我听说过王庭的风俗,这是他们的祝福,不碍事。”
泼水的仪式来自于天竺,后来随着佛教的传播传至王庭,王庭浴佛、乞寒和其他盛大节日都会有泼水仪式,人们泼水为戏,互相祝福。
巴米尔躬身退后,挡到她身前,护着她往回走。
歌舞结束后就是百姓狂欢,随着明快铿锵的鼓点,一辆辆早已经准备好的水车驶入长街,人们蜂拥上前,互相泼水,日光照射下,水花飞溅,折射出一道道五色彩光。
饶是瑶英一行人加快脚步离开长街,还是被路上的行人泼了不少水。
等回到马车上,瑶英身上衣衫湿透,连头发都湿了,水珠顺着袖口、衣摆、发丝,滴滴答答往下淌。
巴米尔站在外面请罪。
昙摩罗伽双眉略皱。
瑶英摘下面具,轻笑,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不妨事的,这都是福气。”
昙摩罗伽看着她湿漉漉的脸庞,递了张帕子给她:“擦擦。”
他读过不少中原的书籍,知道中原和王庭的不同,王庭的部落制、分封制和中原截然不同,风俗也差异很大,她很能入乡随俗。
瑶英擦了擦脸,打了个激灵。最近天气凉了下来,虽然是白天,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也有些冷。
昙摩罗伽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缩在车厢角落里,解开湿透的发髻,拧了拧,乌黑浓密的长发湿哒哒地垂下来,泄满肩头。身上衣裙轻薄,打湿以后紧紧贴着肌肤,像初春刚刚染了几分胭脂色的娇艳花瓣,犹红似白,朦朦胧胧,雪白的肌肤仿佛要从衫纱透出来,圆润的肩,微隆的雪胸,纤细柔软的腰肢,在昏暗的光线中若隐若现。
再往下,甚至隐隐可以看到修长的双腿,她浑身上下都泛着湿光。
昙摩罗伽立即挪开了视线,他绝不是有意看她,但一眼瞥到,一下子就尽收眼底了。
狭小的车厢里,淡淡的幽香浮动,到处都是她的气息。
昙摩罗伽放下羊皮纸,拿起一张薄毯,把瑶英整个人裹进去,拢得很紧,“别冻着了。”
瑶英抓紧薄毯,朝他笑了笑,腮如桃花,微透晕红。
昙摩罗伽收回手,闭上眼睛,退到车厢另一头,背过身去,轻叩毡帘,示意巴米尔赶紧回王寺。
马车速度变快,走了几里路,又慢了下来,周围人声嘈杂,巴米尔在车帘外道:“前面堵着了,有使团乘大象入城,半条街巷都没法动。”
瑶英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还真看到几头大象在长街慢腾腾地走着。
不知道是哪国使团,入城仪式居然这么讲究。
昙摩罗伽递出一枚铜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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