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芳深吸一口气,撇开面前的长草走了出去:“我。”
顾照之看见是她,倏然一愣,旋即想起什么,立刻转头去看被他打掉在冯婉妍身旁的箭矢,这才发现果然是皇后赏赐给谢晚芳的那种箭镞。
他回看向她,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
谢晚芳瞬间被他这种目光刺地心头一痛,又看了眼尚在他怀里半抱着的冯婉妍,突然就不想再做多余解释,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的马惊了。”然后她的目光落在冯婉妍身上,见对方痛楚颇重的模样,即问道,“冯女使没事吧?”
冯婉妍苍白了脸看着她,眼睛里满是尚未褪去的惊恐和难掩的愤怒。
谢晚芳本不想一味上赶着被别人嫌弃,但此事毕竟是因自己这一箭而起,若追究下来自己也没个好,于是耐着性子仍要上去看看她的伤势,谁知冯婉妍却像看到洪水猛兽似地,竟似出于本能地往后,也就是顾照之怀里瑟缩了一下。
而顾照之回过神,便立刻将她打横抱起来回身扶坐到了自己的坐骑背上,然后才侧过脸对谢晚芳说了句:“把你的箭收好。”
接着便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扬鞭往大本营的方向奔去。
谢晚芳沉默地看着他带着冯婉妍远去的身影,半晌,走过去把那支掉在地上的箭矢捡了起来,皱了皱眉,也转身跑向自己的马,飞快地策骑跟了上去。
等到她赶回穹庐的时候,顾照之已抱着冯婉妍急急走进去将人放在了圈椅中,然后向惊讶的帝后秉明冯婉妍从马上摔了下来又伤及新愈之处,想是这次动及了筋骨。
皇后立刻传了御医。
谢晚芳之后走入的时候,许多人都没有注意到,有些或许注意到了但也只当她是陪着顾世子一起送冯女使回来的,并未太过留心。
她静静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顾照之和被包围在焦点中心的冯婉妍,连自己都感觉不到自己此刻是什么情绪了,似乎是麻木,又似乎,是恍然大悟。
“世子夫人。”
恍惚间,谢晚芳忽听有人在唤她。
然后她听见这人在问:“你的手没事吧?”
她一怔,蓦然回神低头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先前手臂被划伤的地方竟已顺着袖口流下了血来,手背上有些血迹都已干了。
谢晚芳抬眸看去,面对唯一一个发现她伤处的人,忽有些百感交集,于是充满感激地一笑,然后用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平静语调回道:“无事,谢云相挂怀。”
这慰问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曾言欠了她两次人情的云澄。
而随着他这一声突如其来的询问,其他人也纷纷将注意力投了过来,顾照之也是一愣,立刻走过来抓起她受伤的左手看了看,然后目光复杂地与她对视了一眼,回头对萧弘道:“还请圣上让御医拿些伤药来。”
不等萧弘开口,皇后也早已吩咐了人去做。
谢晚芳心中无波无澜地任他抓着。
御医诊断果然是说冯婉妍这次伤到了筋骨,须得辅以药物好好卧床修养。不知为何冯婉妍也并未在帝后面前提及这次意外发生的真正原因,谢晚芳看她和顾照之在御前那个样子像是有了某种默契,便也懒得去追究探询,反正若让冯婉妍真的去告自己一状,保不准是要添油加醋的,如今她正好省了辩驳。
离开猎场时,顾奉廉的脸色也不怎么好,谢晚芳由得一路沉默的顾照之扶她上马车,刚要抬步,忽听身后有女子唤了声“世子夫人慢行”。
她回过头,见一宫女走了过来,正是那个原先在牡丹殿当差后来又去了皇后殿中的翠云。
“这是给夫人另外用的伤药方子。”翠云边将手中的纸张递过来,边说道,“冷水和滚水各浸泡半个时辰后沥去药渣,每日夜间入睡前用来湿敷于伤处,可伤愈不留疤。”
因知晓翠云的身份,顾家父子都只当是皇后特意吩咐御医出的药方,谢晚芳原本也以为是皇后的特意关顾,但当她接过那张药方时却突然嗅到一丝隐约的特别香气,顿时猜到了什么,再向翠云看去时,对方已谢礼告辞而去。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药方子,虽然这上面的笔迹陌生而寻常,但她还是知道:这是云澄给她的。
这张纸因在他指下停留过,所以染上了普通人难以察觉到的那一丝只有他身上才有的木松药香。
再加上云澄曾说过他通药理,谢晚芳便更加肯定。
她心中微暖,郑重地将药方子折好放进了袖袋里。
回到安国公府,顾奉廉便让谢晚芳不必再去上院给白氏问安,让她自回芳雪园休息,然后就把顾照之给叫走了。
白鹭和黄鹂老早就在门口候着她,见自家夫人回来时不仅情绪颇有些低落而且还挂了彩,全然不是上午出门时那个跃跃欲试的兴致高昂模样,还以为她是受了伤又没拿到奖赏所以心情不好,便纷纷安慰她那种场合上都是能人高手,又有不少武官将领,没能拿到第一也是极正常之事。
谢晚芳叹了口气,将今日在围场里发生的事给她们说了一遍。
“想来她是看在世子的份上才没有告我的状。”她说。
黄鹂道:“她哪是看在世子的份上才不告状,分明是想顺势在世子面前讨个好罢了。夫人又不是故意伤她的,谁让她好端端地偏要往世子身边凑,便是她告了状又如何?难不成圣上还要责罚夫人不成?”
白鹭看事比她通透些,加上自小跟在谢晚芳身边一起长大也更有情感相通之处,便说道:“话也不是这么简单地说,那位冯女使毕竟是皇后娘娘的殿中女官,若真要借题发挥地告咱们夫人一状,众目睽睽下这事也很难轻易了结,国公夫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时连世子爷也不站在咱们夫人这边,那夫人的名声可如何是好?何况夫人总要为老爷和郎君考虑。”
“再说阿兄马上就要来京都了。”谢晚芳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角,“看来我最近真是流年不利,连着两回这般倒霉的事情都让我遇上了,什么时候还是去寺里头拜拜好了。”
黄鹂皱了皱眉头:“说来说去,都是那冯女使挑拨的。”
谢晚芳接过白鹭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慢腾腾地说道:“若是没有问题,旁人也挑拨不出什么来。”她说完,从袖袋里拿出那张折好的药方子给了黄鹂,让她照着抓两副回来,随后看着这药方又想起什么,沉吟须臾,又道,“我记得出嫁时阿父给了几个方子,其中有一张是专治筋骨伤的,你去找出来,到药房做些成药。”
黄鹂一听就知道她这是要给冯婉妍做的,立刻表示反对:“夫人还管她死活作甚?”
谢晚芳也不想解释太多,只道:“让你去就去。”
黄鹂只好不高兴地去了,白鹭眼见于此,柔声劝自家夫人:“黄鹂也是替夫人不平。”
谢晚芳道:“我知道,我也只是不想欠她。”
白鹭知她说的“她”是冯婉妍,了然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顾如芝突然吵吵嚷嚷地来了,一进门就柳眉倒竖地冲着谢晚芳怒道:“你怎地心肠这样歹毒,居然故意拿箭去射婉妍姐姐?!”
白鹭一惊,连忙迎上去劝道:“娘子请小声些,若让外面的人听见……”
顾如芝扬手一巴掌把她扇到了旁边:“你还敢使唤我!”
本不欲搭理她的谢晚芳突地就站了起来,看着顾如芝气势汹汹地冲到了自己面前,冷冷道:“道歉。”
“我凭什么给你道歉?你这个蛇蝎妇人!”
谢晚芳二话不说,转身三两步跨到床前,一把抽出了挂在墙上的佩剑回身指向她:“对,我就是蛇蝎妇人,所以你立刻、马上给我道歉,不然你就去和你的婉妍姐姐做伴好了,反正她躺在床上起码要三个月,正寂寞得很!”
顾如芝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这般泼辣,陪同而来的近身侍女也被世子夫人这突如其来撕破脸的阵仗给吓到了,本能畏惧地往顾如芝身后闪了闪,轻拉着自家娘子的袖子示意对方好汉不吃眼前亏。
顾如芝的心里其实也有点发怯,但想到这是在国公府里,她便强梗着脖子道:“你敢,就不怕我们顾府休了你!”
“我求之不得,”谢晚芳剑锋微斜,又进一寸,说道,“只要你们敢。”
“你!”顾如芝被气得不行,“我从未见过你这种恶毒、粗鲁、泼辣的母夜叉!”
“我也从未见过你这种胳膊肘直往外拐,为了个外人二话不说就冲进来打我的侍女,毫无尊卑长幼之序的小姑子。”谢晚芳半步不让地道,“只会躲在你阿母身后阴阳怪气地算什么本事?有种就和我真刀真剑地打一架,今天我要是输了就把脸送给你扇,若是你输了我也不动手欺负你,你就自扇几个耳光,今日这事便算了了!”
顾如芝又怕又怒,正气得跳脚又下不来台,指着谢晚芳半天“你你你”说不出个完整句子来,便忽听门外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沉沉道:“你们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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