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莞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出身书香世家,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语。放在一些礼法森严的古板家族,仅凭这句话,就要被执行家法,也难怪卢北渠如此大怒。
上官莞有些头疼,只好说道:“孩子的戏言,算不得数,卢先生先不要动怒。这样罢,卢先生就当给清平先生一个面子,将此事延后一二,待到清平先生抽出空来,亲自与卢先生谈一谈此事,毕竟一家女,百家求。想来卢先生应该还没定下婚约吧?”
卢北渠虽然动怒,但多年的养气底子,仅仅是动怒而已,甚至动怒也只是表达自己的态度而已,听闻上官莞如此说,卢北渠便顺着台阶下来,说道:“的确是没有婚约,只是有人上门提亲,算得上门当户对,不过既然上官宗主如此说了,那也只好如此。”
卢幼贞小声道:“我想去上官宗主那里做客。”
卢北渠又是一怒。
上官莞微笑道:“卢先生不要生气,卢先生这次入京,想来是公事在身,带着千金多有不便,不如让卢姑娘去我那里做客几天。”
卢北渠压下怒意,沉吟道:“恐怕不方便吧。”
“没什么不方便的。”上官莞道,“道门中多是女子,除我之外,还有秦姑娘、陆姑娘、兰夫人,请卢先生放心就是。”
卢北渠想了想,倒是如上官莞所说,除去李玄都和宁忆,的确是没几个男子,于是点头道:“那就麻烦上官宗主了。”
上官莞轻声道:“卢先生客气。”
卢北渠看了眼女儿,没有说话。
上官莞所说不错,他这次入京,的确有公事在身。在儒门之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四大书院尽量少出面,哪怕是玉虚斗剑的时候,四大书院的山主都未曾出面。可这次书院山主们却陆续入京,说明情况已经十分危急。换而言之,玉虚斗剑还是在规矩范围之内相斗,你一招我一式,可这次却是你死我活的争斗了,无所不用其极。
上官莞对此也心知肚明,四大书院的山主,已经有金陵书院的齐佛言和白鹿书院的卢北渠先后现身,另外两位山主应该也不会远了。除此之外,每个学宫都有三位大祭酒,书院虽然比不得学宫,但除了山主之外,还有一位掌院。掌院地位不如山主和大祭酒,却也不乏境界精深之人,比如那位参与了幽冥谷一战的儒门掌院,便是天人无量境的修为。
卢北渠转身离去之后,上官莞带着卢幼贞和张白昼往齐州会馆行去。
张白昼忍不住问道:“上官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碰巧罢了。”上官莞微笑道。这倒是实话,这段时间,上官莞一直很忙,就在不久前,她又亲自见了杨天俸等人,并且用了些手段,确保这些人不敢反水,然后吩咐魏清雨负责这边,只要她一声令下,杨天俸等人就会针对几位清流官员出手。
这些清流官员都有一个特点,名为清流,却与儒门有着极为深厚的关系,在儒门名下的各大结社、书社中,都有着不俗的身份,平日里更是与后党中人结怨甚深,几乎不能化解。
这些人惯会摆弄是非,又身陷党争,不肯吃半点亏。若是他们受到后党之人的袭击,绝不可能顾全大局、忍气吞声,必然要搅闹起天大的风波并狠狠讨还回来不可。
这就够了,上官莞不想要他们的性命,只想吓他们一下,让他们生出劫后余生之感,后怕和恼怒会让这些人倒逼儒门上层出手。
张白昼又问道:“清平先生呢?”
上官莞道:“师兄很忙。”
……
天宝帝有些心绪不宁,没有半点睡衣,披衣起身,却不掌灯,望向地上如白霜一般的月光。
都说天宝帝没有实权,倒也没错,在天宝七年之前,他的确没有什么实权,就是个任凭太后摆弄的傀儡皇帝,不过天宝七年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儒门中人来了,有了儒门中人的支持,皇帝便有了实权,最起码自己的居处不再是被人渗透得四面漏风,而是如同铁桶一般,水泼不进。
这都是儒门之功。
不管怎么说,他在太后面前,要恪守母子孝道,事事小心,可在儒门这边,却是儒门中人恪守君臣之道,事事敬他。就算同样是架空,也是儒门的吃相更好看一些。
除此之外,小皇帝也有了自己的消息渠道,许多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比如说太后娘娘决定在腊月初三邀请清平先生入宫赴宴之事。
这也是他心绪不宁的缘由所在。
许多事情,白鹿先生并不瞒他,所以他很明白双方是怎样的打算,现在的局势只能用“图穷匕见”来形容。
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现在所牵扯到的又何止一发。
便在这时,皇后也窸窸窣窣地起身了。
天宝帝用眼角余光瞥向皇后,自己的结发之妻,也是正妻。
其实两人刚刚成婚的时候,关系还是很好的,正所谓新婚燕尔,不能说蜜里调油,那就是耳鬓厮磨。只是师横波出现之后,夫妻之间便有些生疏了,虽然谈不上夫妻反目,但也不复当初的亲密,只剩下客客气气的相敬如宾。
皇后表面上并无异样,似乎也没有怨言,只是恪尽职责,让人挑不出错处。不过天宝帝不相信有人会完全没有怨气,不过是城府深浅罢了。
皇后低声道:“陛下?”
天宝帝轻轻“嗯”了一声:“有些睡不着,你先睡吧。”
皇后应了一声,却没有再去入睡,只是静静地坐着。
天宝帝也不强求,半是自言自语,又半是询问道:“你说明天到底是什么结果?”
因为不曾掌灯,皇后整个人都隐藏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极为模糊的轮廓,她轻声回答道:“也许……陛下距离亲政已经不远了。”
天宝帝笑了,心中对皇后生出几分好感,好似又回到了新婚的时候,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但愿如此。”
……
夜幕中,玉青园的正堂中点燃起一根根粗如婴儿手臂的火烛,映照得一座宽阔大堂亮如白昼。
堂内堪称群英荟萃,高手如云,人人气势不俗,若是哪个江湖之人闯入此地,非要被吓个半死不可。
小半个江湖的大人物都已经到了。
慈航宗宗主白绣裳、玄女宗太上宗主萧时雨、正一宗大天师张鸾山、妙真宗太上宗主万寿真人、清微宗副宗主李非烟、法相宗宗主左雨寒、太平宗大长老沈元舟等等,无一不是执掌一宗权柄之人,还有慕容画、宁忆、石无月等人,也在此地。
张海石、东华宗的太微真人、神霄宗的三玄真人姗姗来迟,三人联袂走来,似乎相谈甚欢。
李玄都请张海石定夺斟酌,张海石用了个计谋,分别给三位真人去信一封。他在给太微真人真人的信中说万寿真人和三玄真人已经同意前往帝京,只差太微真人。他在给万寿真人的信中说太微真人和三玄真人已经同意前往帝京,只差万寿真人。最后,三玄真人这边也是如法炮制。
三位真人不疑有他,于是全部到齐。不过万寿真人在临行前决定将宗主之位传给了季叔夜,让李玄都有些误会和不满,只是李玄都也没有过激行为,只是借着祝贺一事略微表达不满而已。
三人进入大堂之后,与众人互相见礼,各自落座。
白绣裳虽然是玉青园的主人,但并没有坐在主位上,只是坐在左边第一个位置,张海石坐在她对面的右边第一个位置。而且今日大堂的布局也有些特别,只有一个主位居中,省却了茶几和另一个主位。
那么这个主位到底是留给谁,已经很明显了。
再有片刻,李玄都步伐轻快地走入正堂。
堂内众人,无论老少,不约而同地全部起身相迎。
李玄都停下脚步,双手抱拳,团团行礼,说道:“诸位都是前辈长辈,玄都愧不敢当。”
李非烟笑道:“请紫府上座。”
李玄都也不推辞,走向那个单独留出来的主座。待到他落座之后,其他人才纷纷坐下。
这种待遇,过去时候,老天师有,大剑仙有,地师有,现在李玄都也有了,意味着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大多数道门中人已经认可了李玄都的地位。
李玄都开门见山道:“诸位前辈、长辈瞧得起玄都,惠然驾临帝京,在下感激不尽。众位前辈、长辈来此之前,想必已然风闻,玄都这次请诸位前辈、长辈不远万里来到此地,实是有一件大事谋划。”
众人静待下文。
李玄都继续说道:“想我道门各宗向来同气连枝,本是同宗同源,都是太上道祖弟子。只是道门四分五裂之后,内斗频频,先有正邪之争,后有四六之争。提到四六之争,就不得不提到天宝二年的帝京之变,在座诸位或多或少都参与过帝京之变。”
说到这儿,李玄都微微一顿,然后环视四周,说道:“当然,也包括我在内。要不是二师兄,只怕我已经死在天宝二年的帝京城。”
整个大堂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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