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玉身不由己的跟着夏满往里走,她拉着他到了房间里,从柜子上翻出一个盒子,把里面的东西划拉一下倒在炕上,献宝似的看着他:“看!都是先生给我做的!”
炕上全是木雕,大的有印章大小,小的只有黄豆大,各种奇奇怪怪的动物,人,车,船。小满从中选了一条蛇,献宝式的看着他:“你看啊!”
她的手抚摸过蛇身上的鳞甲刻痕,那蛇周身流淌过一道光华,摇头摆尾的动了起来,从她手上落到炕上,身形长到了一丈长短水桶粗细,嘶嘶吐着信子扬起了头。
美玉下意识的撑着炕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了几步,小满又拿起了一只木猫,同样的,木猫被她抚摸之后,落到炕上化作了一只一尺长短的橘黄色大狸猫,它偏头用黝黑的眸子打量了美玉两眼,跳到了小满身旁,竖起尾巴呼噜呼噜打着呼绕着她转圈。
她手上不停,一个接一个的摸过去,磨盘大的青蛙,盘子一样的金龟子,一出现就撞破了房顶的巨型蜘蛛,一道一道光华闪过,眼看着屋子被挤得满满的,美玉被挤在两个傀儡之间动弹不得,勉力喊着:“小满,停下,停下!”
她却像听不见一般,手上的动作反而更快了。
终于,小小的屋子容不下这么多的傀儡,房子塌了。
倒塌的屋顶,墙面,破损的窗棂没有将他们砸在废墟里,在房子坍塌的一瞬间,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很慢,那些断垣残壁,包括屋子里的傀儡们都缓缓的飘了起来,傀儡们不再动弹,在他们四周围慢慢飘荡。
周围一片漆黑,炕桌上的油灯还亮着。小满怀里抱着那个木盒,刚才已经变空的盒子里又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傀儡,她低着头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美玉试探性的喊了一声:“小满?”
小满放下手里的木盒子,站起身,拉开了虚空中一道看不见的门走了出去。
美玉赶紧追了过去。
门外是一片荒原。宇文墨,夏满,金老头还有青黛竹叶在远处,他们的身后停着一辆黑色的大马车。正是落日时分,夕阳在天地交界处,落日的余晖在每个人的身上镀上了一道淡金色的剪影。在灰红相间的天空下,就像是用画笔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一般。
美玉尝试向几人靠近,却又出现了先前的情况,不管他怎么往前,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去,金老头在车头上挂上了一盏气死风灯。宇文墨席地而坐,面前燃烧着一堆篝火,这个小满看着又大了很多,十三四岁的样子,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毯,被宇文墨拥在怀里。
篝火的火焰突然如同水波纹一般抖了一下。
宇文墨的身下,无边的黑暗开始蔓延,他低头紧紧的抱着夏满,他怀里的小满,脸上,脖子上,所有能够看见皮肤的地方,渐渐显露出皮肤下黑色的血管,那种黑色还在继续蔓延,让她整个人都慢慢被墨汁般的漆黑吞噬。
哗啦一声,宇文墨被震开,夏满身上的毛毯滑落,她低着头垂着四肢无意识的缓缓上升,她的背后,巨大的黑色翅膀在夜色里缓缓张开。
宇文墨站了起来,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冰凉的月色和温暖的火光同时映在银色的剑身上,宇文墨飞身上前,长剑刺入了夏满的心脏。
这些画面又破碎了,周围一瞬间又充斥了人流木楼灯笼大河,美玉又回到了最初的那条长街上。
“阿弥陀佛。”
身旁传来一声佛号,美玉转身,五师兄普难陀就在身边,他撩起了袖子,淡金色的佛文在胳膊上闪着微光,普难陀同样出示了自己胳膊上的佛文,确认了身份。
“五师兄!”美玉放下了衣袖,“你方才去哪儿了?”
普难陀答道:“你进了大门之后,所有的一切就俱都消失了,一直笼罩在一片黑暗中,直到方才你出现。”
美玉将自己方才的所见讲给了普难陀听。普难陀点了点头:“你和宇文夏满是旧识,因此她的幻境中有你一席之地。我和你同行,方才能看见她这大千世界。若是我独自一人贸然闯入,只怕会被困在永恒的黑暗之中了。”
普难陀默念法咒,在自己和美玉的手腕上系上了一条符文锁链。刚做完这个,美玉的身后传来脆生生的声音:“美玉哥哥,走吧。”
美玉一回头,身边的景色又骤然变化,眼前竟然是大业寺前的山路。
宇文墨在前方不远处缓步拾级而上,夏满又变成了五六岁的样子,冲着美玉做了个鬼脸:“比一比咱两谁先到山门!”
她说完话自己一溜烟的跑了上去。美玉没有动,四周的景色却飞速前进,夏满跑到了大业寺的山门口,她停了下来,周围的景色便也定了下来。她转身冲着他使劲挥手:“快点快点,先生已经进去了!”
美玉回头,符文锁链还在手腕上亮着光,锁链的那一头却消失在了虚空中。他知道五师兄应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当下定了心,随着夏满进了寺。
东院禅房里,宇文墨和崇德大师面对面席地而坐,刚下过一场暴雨,山里的空气格外清新,屋檐下缓缓滴落几滴水滴,落到地面的水洼里,激起一片涟漪。
小满跑到宇文墨身边,紧挨着他坐下。美玉慢慢走进了禅房,行了一礼后在自己师父身旁不远处落座,这才看见宇文墨和崇德大师面前的矮桌上,放着一个陈旧的仿佛棋盘一样的木盘。
宇文墨伸手在棋盘上空抚过,棋盘上一尺高的虚空聚起了蒙蒙的白雾,白雾下,山川河流开始出现,方才还破旧的木盘化为了一方精致的世界,隐约可见白雾流动,大河奔腾,天空时不时有芝麻大小成群的大雁飞过,而地面城池散落,炊烟缭缭。
就在这副生动的画卷里,却有一块灰蒙蒙的地域和别的地方截然不同。那里面似乎不断的交替着两幅画面,导致那处忽明忽暗,看上去模糊不清。
崇德大师看了半晌,点了点头:“施主这是选定了绥州?”
“此地阴阳界限模糊,空间不稳,似虚还实。当日我被荒芜兽追杀至界碑处,见那处空间如此,便布了阵将荒芜兽都困在了那处。如今……”宇文墨微微顿了顿,“如今已是数百年,荒芜兽加剧了那处空间的碎裂,想来再找不到比绥州更适合的地方了。”
乖巧靠在宇文墨身边的小满突然转头看向美玉,漆黑的瞳孔平静而专注,周围的一切消失隐去了,四下里变成了一片空洞黑暗,只剩下了他和小满身上蒙着一层微光,符文锁链的那一头,普难陀的身影从黑暗中慢慢的显现。
“大和尚,没有人和你说过,随便闯到别人的梦境里,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吗?”
“阿弥陀佛。”普难陀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苦笑道,“施主,你的梦境牵连太大,怕是卷了大半个佛境,贫僧和师弟也是事出无奈。”
小满缓缓坐起身伸了个懒腰,随着这个动作,她的样子从五六岁肉眼可见的长成了二十岁出头。夜藏哼了一声,伸手一拂,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眼前出现了安静的村落。
黑色的雾气卷涌着回到后山,四周围又渐渐有了虫鸣。
美玉和普难陀回了通明寺和崇德大师回话,普难陀走了美玉却站在原地没动,欲言又止。
崇德大师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你可是还有话要说?”
美玉将自己在幻境里所见一一仔细道来,崇德大师听完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夜藏尚未吞噬宇文夏满。你所见那个红衣女孩,便是真正的夏满。未曾想已经过去了这些时日,那孩子的灵魂竟然还在。”
“师父。”美玉行了一礼,“请您救救小满吧!”
崇德大师轻叹一声:“也罢,既然如此,贫僧便试上一试。”
下雪了。
才九月初,广宁城竟然纷纷扬扬的飘起了雪花。
萧嫣然留在皇宫将养了一段时日,在王皇后的悉心照料下,身上的伤势渐渐的好转。
今年冷得格外的早,王皇后心疼女儿,早早就命内务给萧嫣然备下了冬日的衣物,想着她小产之后身子虚格外怕冷,就从库房里他挑选了最好的皮毛,给她新做了几身大氅,帽子和袖笼。
连同衣物一起送来的,还有各种黄金宝石首饰。这些物件映着屋里的光,真正诠释了什么叫珠光宝气。
新衣服送到昭阳殿,满满的铺了几层在炕上,蒋嬷嬷拿了一件坠着硕大珍珠的帽子献宝式的端到萧嫣然面前:“小郡主您看,老奴跟了娘娘几十年,这般大的黑珍珠也没见过,娘娘真是把最好的都给您了!”
萧嫣然看了那帽子一眼,仿佛有水光一般的华丽皮草上,追着一颗圆润华贵的黑珍珠,足有核桃大。
萧嫣然面无表情的垂下了眼睛,她能得到的,也不过就是这些金银之物罢了。
萧嫣然伸手接过了皮帽戴上,蒋嬷嬷见状心里一喜,又拿了件大氅过来,萧嫣然也披在了身上,她在镜子前转了一转,转身就要往外走。
“使不得啊,小郡主!”蒋嬷嬷赶紧拦住了她,“您还没出小月子,外面冰天雪地的,这身子可不能见寒气!”
“母后既然给了赏赐,做女儿的理应去谢恩。”萧嫣然看着蒋嬷嬷,“如今我的身子也大好了,没有这么不声不响的道理。何况从这里到母后的寝殿,拢共就几个院子的事儿,你若是不放心,就叫人备轿吧。”
萧嫣然难得的好说话,蒋嬷嬷也不敢多劝,赶紧出去喊了暖轿。
暖轿到了寝殿外,宫女却回话说王皇后去了太极殿。
蒋嬷嬷给萧嫣然回了话,暖轿里传出来她的声音:“既然如此,那便去太极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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