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黄立极看清了朱由检的提议,对整个文官集团不利,甚至有可能改变大明今后士人独掌朝政的局面。但是这对黄立极本人来说,却是一件大好事。
他可以成为自胡惟庸之后的第二位大明丞相,这是张居正都没有做到的事,也就是说他的身后名将会有可能盖过张居正,而他承担的风险却被商人代表大会分摊了。
付出如此之少,而收益却如此之大。黄立极只是犹豫一下,就故作没看见,崇祯期盼他主动承担推行税收、行政改革责任的眼神。
黄立极拿定主意不蹚税收改革的浑水,这增加身后名声,并让他成为大明第二个丞相的行政改革,他倒是紧紧抓住不愿放弃了。
黄立极避开了崇祯热切的目光,故作担忧的说道:“陛下这召开商人代表大会,讨论改革商税的方案虽然巧妙。但是召集天下230名商人代表,这人数如此之多,恐怕陛下未必能让这些逐利的商贾,全然支持陛下增收商税,从他们自己身上割肉吧?”
对于黄立极的不肯担当,朱由检也略失望。如果这位黄立极有张居正一半的勇气,凭借着他在朝中笼聚的势力,加上自己的配合,朱由检就不需要召开没有把握的商人代表大会,直接由上至下的推动大明的改革了。
当年张居正联络了内相冯保,就能推行他被整个缙绅阶层反对的万历新政。如果不是万历皇帝嫉恨太过,把万历新政不分好坏一概废除,那么今天朱由检也不必从头开始推行改革了。
现在有朱由检亲自支持,加上魏忠贤清理过的朝堂,东林党人没有占据多少高位的状况,可以说是由上至下推动改革阻力最小的时候。
但是显然黄立极并不愿意,一开始就走向天下士绅的反面去。这和协助魏忠贤打击东林党人不一样,打击东林党人只是打击了士绅阶层的一部分人,属于内部斗争。但是推行税收改革,是针对了天下士绅和豪商势族,这个敌人看起来实在是太强大了些。
朱由检意味深长的看着黄立极说道:“正因为人数众多,所以他们才不可能齐心。而且既然朕收买不了,这些商人意见一致的支持税收改革政策。那么那些士商同样也胁迫不了,这么多代表意见一致的反对税收改革政策。”
黄立极心念一动,再次询问道:“如果陛下召开的大明商人代表会议,最后否决了陛下的税收改革政策,陛下会怎么办?”
朱由检正想慷慨陈词一番,说这不可能会发生,朕也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之类的话,来显示自己的决心时,突然看到了黄立极的眼神有些闪烁。
他猛然才想起,这位首辅大人的立场并不是坚定的支持改革,反而是一个只求平稳过渡的老官僚。如果不是他抛出的恢复丞相制度的诱饵实在诱人,这位大明首辅压根不会和他谈论改革的内容。
朱由检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神情黯然的对着黄立极说道:“朕虽然贵为天子,但也曾经听说过市井中有这么一句俗语,叫愿赌服输。既然朕提议召开了商人代表大会,而商人代表大会又否决了朕提出的税收改革政策,那么朕当然是毫无怨言的接受这个决定。”
听到朱由检这么说,黄立极终于放下了心中最大的担忧。他最害怕的就是,到时候商人代表大会得出的结论和崇祯期待的不同,这位少年天子脸皮薄,接受不了这个决定,那么他这个首相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进退两难了。
获得了崇祯亲口承诺,会以商人代表大会的决定为最终决定,不会有任何反悔之后,黄立极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了。在行政改革上面,虽然行政、司法、军事被分成了三个独立的部分,但是在黄立极看来,这不过是文官内部权力的分配。
不管崇祯再怎么改革,最后做事的始终是大明的读书人,从这一点来说,只要大明不改变现在官员出仕的方式,那么权力始终掌握在文官集团手中。
而崇祯的改革之后,原本内廷的批红权力就会被废除。如此一来,大明文官集团从太祖时代对皇权的抗争,到了他黄立极手中终于走到了顶峰。
他黄立极不再是一个平常普通的首辅,而是应该被铭记的,文官集团的领袖,一个夺回了被皇权抢走的相权的政治家。
看到崇祯轻易的就把太祖收走的权力还给了文官集团,黄立极心里叹气的想着,“到底今上还是年幼啊,如此冲动的举动,想必今后陛下成年后会后悔今日的举动吧。”
黄立极心中虽然对朱由检的行动一直在惋惜,但是口中却飞快的向崇祯承诺道,愿意为大明的改革献上自己的绵薄之力。
看到黄立极压抑着激动心情的样子,朱由检心中暗暗想着,这位大明首辅,一定没听过:‘协议是用来被撕毁的,承诺是用来被推翻的’这句话。
经过了一番艰难的谈话,朱由检终于让大明首辅站到了自己这一边。随后黄立极答应了在下次朝会上提出行政改革,及召开商人代表大会,讨论商税等事宜。
黄立极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进宫和崇祯私下会了面,但是出宫的时候,脚步沉稳而急促,颇有大权在握的兴奋感觉。黄立极出了乾清宫之后,到了文化殿的内阁值房门口,才按捺住兴奋的心情,重新整了整衣冠才走进了值房。
内阁值房是一个隔成大小两间的大通间,外间是替阁员跑腿的办事员,而内间则是几位内阁阁员一起办公的所在。看到黄立极走进来之后,一直关注黄立极动向的施鳯来,顿时迎了上去,笑着问道:“听闻我范兄被一太监诏去,可是陛下有什么指示吗?”
黄立极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不经意的说道:“无他,只是陛下询问了些往日政事的批示,并无特别的指示。存梅兄不必多虑。”
虽然施鳯来比黄立极年长,但是黄立极是万历三十二年进士,而施鳯来是万历三十五年的榜眼。按照大明此时的官场规则,黄立极倒成了施鳯来的科举前辈。
内阁四人中,黄立极万历三十二年进士,施鳯来、张瑞图则分别是万历三十五年的榜眼、探花,而李国普则是万历四十一年进士。
而这也是内阁自仁、宣时期完善内阁制度留下来的潜规则,虽然成为内阁成员要按照资历及科举的名次等规则,看上去非常的迂腐,无法让真正有能力的大臣脱颖而出。
但是内阁制度本身的选拔过程是非常成熟的,内阁阁员按照科举的进士出身,努力把内阁阁员分为了资历较深的首辅主持,资历中等的从旁协助办事,而资历最浅的在几位前辈面前学习。
这种制度既保证了内阁阁员的办事能力,避免了资深阁员出现突发状况时有人可以接替,也确保了内阁成员老中青接替的轮换秩序。
即便按照年序资历推荐进入内阁的官员没有什么才能,但是最简单的萧规曹随还是可以办到的。这种制度保证了大明政治的延续性,和不至于发生过于激烈的政治动荡。
天启七年的内阁中,黄立极为主持内阁的首辅,施鳯来、张瑞图两人则是协助他的助手,内阁权力主要在这三者中。至于李国普,其在内阁中的作用就是学习前三者如何处理政务,和出现紧急状况时,作为内阁助手的后备补充。他的地位,到更接近于现代内阁制度中的不管部长。
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都是在打击东林党的过程中,因为支持了魏忠贤而进入了内阁。因此三人都可以算的上是阉党的政治盟友,在东林党面前可以说是一个整体。
但是他们的关系也仅此而已,虽然在对付东林党的态度上三人是一致的,但是在对待阉党的态度上却各不相同。黄立极是把魏忠贤当成了一个政治上的伙伴,希望两人可以在内外朝相互支持,但是黄立极始终遵守着最后的政治底线,就是这种政治联盟不能逾越皇权,不能用来对付皇帝本人。
这也是为什么,天启故去之前只是颁发了一道遗命,黄立极就立刻抛弃了他和魏忠贤达成的政治联盟的原因。
而施鳯来性格柔弱,完全屈从了魏忠贤的权势。当魏忠贤势大时,他会极力巴结。但是魏忠贤失势之后,他也不会为魏忠贤叫屈喊冤。
而张瑞图则是被魏忠贤的名利所引诱,他附和魏忠贤打压东林党,是因为这样可以在政治上得到快速提拔。但是对于魏忠贤大部分过于激进的政策却是持反对意见的。
当魏忠贤下台之后,为了自保,这三位阁臣紧紧抱成了一团。但是当黄立极和崇祯深谈之后,确立了推进行政改革,恢复丞相制度的政策之后,他却下意识的想要和两位政治盟友保持距离了。
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在原先的内阁制度中,理论上首辅要比其他阁员地位为高,但是实际上内阁阁员的权力大小,还是要看其同皇帝之间的关系如何,毕竟内阁阁员都是皇帝的助手,不是首辅的助手。
但是在将要推行的新内阁制度中,将要实施首相负责制,其他阁相不再对皇帝负责,而是必须对首相负责。而且吏部尚书、户部尚书的入阁,相当于把施鳯来、张瑞图现在的大部分权力都取消掉了。
这无疑在黄立极和施鳯来、张瑞图三人之间制造了裂痕,黄立极根本无法和两位盟友商议关于内阁改革的内容,因为改革损害了这两位盟友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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