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仔细的看着这张比后世报纸小了近三分之一的样报,纸张的颜色有些发黄发暗,边角处也比较毛糙。这个时代的造纸术还只是最原始的方式,自称蔡伦发明造纸术以来,虽然经过了不少人的改进,但是改进的只是制作过程和增加了一些减少人力的机械而已。
至于现代造纸术使用的增白剂、填充剂,因为大明人对化学认识还处在萌芽阶段,这些化学和矿物增添剂都没有出现和获得利用。
因此大明所造的纸张不会有完全一致的颜色,当然也不会有后世同样厚薄的感觉。朱由检手上的样报,更像是他当年小时候物资匮乏时期,学校老师自制的考试用卷。
闻着手上松香油墨的味道,朱由检的神情恍惚了好一样,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在朱由检的记忆里,他上小学、中学、大学、乃至工作的时候,每一个阶段的中国都在迅猛的变化着。
小时候在他家边上还有油菜花田和一片很大的桑园,但是到了中学,那些田地就变成了工厂的家属区,一排排一模一样的平房。一排平房大约有5户人家,每排平房之间相距了10米,其中5米大约被隔成了后院,还有5米则是出入的通道,及工人们自己搭建的小厨房。
等到他高中毕业,这些平房又被推到,建起了7、8层高的楼房。而到了大学毕业之后,父母所在的工厂又已经改制了,连带着整个家属区都被纳入了新增加的城市范围之内,原本整齐划一的楼房和平房再度被开发成,装有电梯的小高层组成的一个个居民住宅区了。
可以说在朱由检的前身,他是亲眼目睹了一个半工业化时代的中国,是如何进入到一个工业化时代的。这种工业发展之壮美,充满了人类的智慧和勇气。
从那样的中国走出来的苏长青,是无法忍受这种看似被人照顾的无微不至,但是毫无自主性的生活的。而沉默毫无生气的宫廷,还不及一个80年代处于衰退期的国企家属区,对苏长青的吸引力更大。
因为在那个家属区中,他所遇到和接触到的,起码还是活生生的,有着自主思维能力的人。而在这所宫廷内,他看不到一个思想上独立的人,似乎这个宫廷内所有人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顺从他。
这样的生活过上一天,也许苏长青会觉得很新奇,但是过上几个月后,他就感到无比的寂寞了。这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当网络游戏兴起之后,单机游戏就迅速没落了。而朱由检的生活,就像是在玩一个单机版的游戏,没人和他有精神上的交流,他所得到最多的回答,只有“是”和“请陛下恕罪”。
走了一会神之后,朱由检终于回到了现实世界。他仔细的看了一遍内容后,就叫过王承恩说道:“这些文章都是谁写的?”
王承恩恭敬的回答道:“有些是内书堂的才学出众之辈所写,有些是臣拜托了几位翰林所写,题目和主旨正是按照陛下所吩咐的意思。”
朱由检摇头说道:“为什么朕一点都看不懂呢?”
王承恩听了皇帝的回答,顿时有些无语了。作为臣子,他当然不能指责崇祯看不懂,是因为学问不足。作为藩王时崇祯只能自学,而翰林和内书堂的博学之士,都是经过系统教育出来的儒学大师一级的人物了。
毫不理会王承恩涨红了脸,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朱由检继续问道:“这大明时报,你打算给谁看呢?”
王承恩眨了眨眼睛,一时没有明白崇祯是什么意思,直到朱由检再问了一遍,他才犹豫不决的说道:“回陛下,这应该和邸报一样,是给天下官员士绅看的吧?”
朱由检把报纸合上,丢在了桌子上后,才看着王承恩严肃的说道:“当然不是,如果是给天下官员士绅看,朕又何必多此一举?那些官员是相信朝廷颁发的邸报,还是这东厂办理的大明时报?”
王承恩顿时心头一惊,他马上跪倒向朱由检请罪道:“微臣愚钝,居然不能明了陛下的深意,真是罪过。还请陛下明示,待微臣重新整理东厂内务。”
自从东厂被崇祯下令改成大明时报社,废除了抓捕、审讯、判案等司法权力之后,大批的东厂人员被遣散回锦衣卫,只剩下了数十名识文断字的文书。
在王承恩看来,东厂已经不废而废了,对于一个不能抓人和审讯,只能办理和邸报一样性质的机构,他自然也就没放在心里了。
如果不是崇祯每天都会询问,大明时报社的第一期样刊的消息,王承恩连过去的东厂值房都不会去走动。他这个挂着提督东厂头衔的皇帝近臣,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去掉和东厂有关联的名衔,因为丢不起那个人。
以往提督东厂,意味着是宫内最得皇帝信任的宠臣,但是现在这个人数还坐不满东厂大堂的大明时报社是什么玩意?一堆只会写写画画的酸腐文人,和过去人强马壮的东厂完全是相反的典例。
正因为王承恩没把这大明时报社放在心上,所以他也没有去琢磨崇祯的心意,只是拿着崇祯给的题目和主旨,找了几个内书堂文字出色的太监,还有几个翰林院不得志的翰林,写了几篇文章。
在王承恩看来,这些人知道这是皇帝出的题目,必然会下一番功夫,好让自己的名字被崇祯记住,也好简在帝心。但是没成想,这些内书堂的文字高手,和翰林院的饱学之士,写出的华丽文章,居然不入崇祯的眼。
作为一名在宫内打拼的太监,王承恩自然知道,太监的前途就在皇帝的一念之间。只有皇帝的宠幸,才是太监的立身之本。而皇帝的宠幸来源于,每一件皇帝交代的事都能办的合乎皇帝心意。
样报上的文字有不合乎崇祯心意的,很正常。但是样报上所有文字都不合崇祯的心意,事情就有些问题了。要么是皇帝对他有所不满,要么就是他对皇帝的心意一无所知。而不管是哪一种,对王承恩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看着王承恩熟练的跪下请罪,朱由检不由摇了摇头,“天下官员士绅就算看了这份大明时报,也不会为之称赞,更不会赞同这份报纸里宣扬的东西,因为这报纸是东厂办的。
朕办这报纸的目的,是想让黎民百姓知道,大明朝廷上发生了什么事?国家颁布的政策又究竟是为什么?一言以蔽之,这份报纸代表的是朕的声音,而不是官员士绅的声音。
当初魏忠贤打击东林党人,难道都打击错了吗?我看未必。那个李三才口口声声要为民请命,阻止朝廷收税。但是他的兄弟却是通州最大的码头转运商人,而他的家族占据了大冶铁矿和马鞍山铁矿,家产超过400万两。
这样的无耻官员,居然还能被东林吹捧成清廉有能的国之干才。锦衣卫明明掌握了李三才如此多的贪污证据,但是天下士民肯信吗?
朕废除了东厂的司法权力,但没有废除东厂的监察权力,我希望你千万别搞错了这点。东林党人之所以能仗着清流的身份,对朝政说三道四,无非不就是他们掌握了,影响天下官员士绅的喉舌。
然而天下官员士绅,撑死不过数百万之众,我大明百姓人口超过兆万,如果能获得大明百姓的支持,东林党人还能如今天这般鼓动地方民众冲击朝廷官员吗?”
朱由检的话并不十分严厉,但是王承恩却觉得自己的后背不停的在流汗。原本他以为,崇祯是迫于朝中声势浩大的东林党人的攻击,所以才把东厂改成了大明时报社,以这种方式来废止东厂,取得东林党人对新皇的支持。
但是今天崇祯这一席话,清清楚楚的表明了,他王承恩完全是弄反了。崇祯似乎比天启更厌恶那些东林党人,他根本就是想从思想上消除东林党存在的根基。
没有了地方士绅舆论的支持,看似强大的东林党人就是一群不合时宜的文人,只要几道诏书就能发配出京了。
王承恩正在琢磨崇祯的心思的时候,朱由检继续吩咐道:“我一会写一篇文章,然后你让人把这文章和样报都带给柳敬亭,让他按照朕的文章样式,修改成适合市井小民听的懂的语言。今后大明时报的报纸都让柳敬亭审核一遍,再交给朕看。
此外还有件事,你让锦衣卫把京城茶馆内那些说书人都登记在册,然后让柳敬亭挑选培训一二,今后每一份大明报纸都必须让他们读给民众听,就当做说书前的引子吧。
至于大明其他各省,大明时报也要安插人手,务必要使这报纸上的内容为天下小民所知道,明白了吗?”
王承恩顿时叩头回答道:“明白了,微臣遵旨。”王承恩在回答朱由检的问话时,心中却有些激动不已。按照崇祯的计划,这改名后的东厂,权力并不小,至少以往东厂的势力很少能出京城的。
原本一直以来,他对崇祯扶植都知监,打压东厂和司礼监有些抱怨,但是现在看来,这大明时报倒是可以名正言顺的把宦官的势力布展到整个天下去。
对于这些残缺了一部分的太监来说,他们对于权势的追求,并不比常人更小,反而犹有过之。不管崇祯的本意是什么,这一刻在王承恩眼中,这就是崇祯并无打压宦官势力的意思。这是一个好兆头,王承恩如此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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