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崇祯的问题,陆澄源、钱士升等官员顿时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些官员一向不喜欢翻阅钱粮的账本。
他们视亲民官为俗吏,把自己看做是维护朝廷大义的清流。他们虽然喜爱钱财,但是却又把钱财视为阿堵物,羞于把钱财账目挂在嘴边。
他们大概知道,一座园林、一副字画、一块好墨价值多少,但是他们很少会去关注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到底是怎么过的。
他们也许会因为同情小民的苦痛,念上两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但是绝不会凑到平民的身边,问他日子过的如何,一年的辛劳可能吃饱饭。
在这些官员的心里,民就应该是一个虚幻的概念,而不应该是活生生的生活在他身边的奴婢和佃农。
就比如他们可以站在皇极殿内,对着崇祯指责他与民争利,但是回过头去,他们不会为了自己的道德,释放一个奴婢,和免去一亩田的地租。
如果向他们询问这个问题的不是皇帝,恐怕这些官员早就跳起来对崇祯喝骂上两句,“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然后就要同他这个小人割袍断交了。
而即便年初时被崇祯用《宛署杂记》教育了一番,也许京城有些官员的确会去了解物价,以便应对崇祯有可能的询问,从而得到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
但是,这些自诩为清流的官员是不屑于干这种事的,比起崇祯的赏识,他们更渴望能够通过向皇帝或是执政大臣发难,竖立起自己刚直敢言的清誉。
而事实上,关于大明百姓的收入问题,除了户部的几位官员外,殿上的其他人也一样不怎么清楚。
也许工部和一些低阶官员能够了解市面上的物价,但是在无法得到户部的数据下,他们同样无法了解大明百姓平均一年收入大概有多少。
崇祯等待了一会,看着下方跪在那里的官员没人出声,于是便开口继续说道:“京城一名普通男工的工资,每天大约是一角五分,一个月工资4元2角,一年收入是50元4角钱。
而一名普通女工的工资,每天大约是一角二分,一个月工资3元4角,一年收入是40元8角。
根据大明时报的调查,今年京城每户人家平均年收入应当为56元,而顺天府每户人家平均年收入是44元。
而过去三年里,京城每户人家平均年收入是40元,而顺天府每户人家平均年收入是32元。这就是你们说的,内府搜刮民财?”
皇极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异了起来,跪在大殿正中的官员固然没有声音,站在两旁的官员们也有许多人低着头,想要躲避皇帝的视线。
“这,这个收入上去了,未必也就代表百姓的日子好过了。”跪在最前面的钱士升,终于张嘴硬着头皮顶撞了崇祯一句。事已至此,作为发起此事的主要人物,他也不能坐视自己发动的群体劝谏事件虎头蛇尾,成为世人眼中的笑柄。
在钱士升的两侧,跪着陆澄源、王守履、钱元慤三人,虽然他们没有出声应和钱士升,但是原本弯下去的腰却不由直了几分。
三人心中倒是转起了相同的心思,如果崇祯的问题能被钱士升就这么抗过去,那么说不得他们还有翻身的机会。
不过还没等三人想好要怎么接应钱士升的话语,崇祯已经略带嘲讽的对着钱士升说道:“说的好,收入提升未必能够带来生活水准的上升,看来你还不算不识人间烟火的木像泥塑。
那么朕就再问问你,你且说说看,我大明一户五口之家,一年的支出需要花费多少,才能解决温饱问题?”
陆澄源、王守履、钱元慤原本直起的上身顿时僵住了,就算是想要强拗崇祯的钱士升,也被崇祯的追问给问呆住了。
作为一个皇帝,崇祯不修德行,不读圣贤书,居然整天琢磨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民过日子的事,这让一干清流官员感觉很是绝望。
朱由检盯着满脸沮丧说不出话来的钱士升许久,才面无表情的说道:“民间有谚:不饥不饱一年三石。以一户五口人计算,则一年消耗粮食15石,方才算是解决了吃饭问题。
今年京城小麦和粟米都是一元一石,稻米是一元五毛一石。15石小麦是15元,而15石稻米则是元。
说完了吃饭问题,我们再谈谈这个穿衣问题。每人一身衣服,从里到外置办上一身,松江标布约2匹,京城标布约1匹。前者4角5分一匹,后者9角一匹。
也就是说每人置办一身衣服,就是4元5角钱。加上之前的吃饭花销,就分别是19元5角钱和27元。
一户人家除了吃饭穿衣之外,总还是要些其他的必要支出,不管是油、盐、醋、茶,还是锅、碗、瓢、盆,总是要花钱的。这部分的支出算它4元。
那么这两个数字就变成了23元5角和31元,再加上有可能生病需要支出的药费,那就是25元和32元5角。
也就是说,维持一个五口之家生存的最低需求,便是年收入不低于25元。而想要稍稍过的宽裕一些,年收入起码要在32元以上。
过去三年里,京城以内的百姓是在温饱线以上,但是京城以外的顺天府百姓不过就是勉强维持生存罢了。
现在你们说说看,内府究竟从那里搜刮了民财?”
随着崇祯口中缓缓述说着各项民生数据,跪在殿内的一干清流的腰终于又弯下去了,就连钱士升此时也没有底气同皇帝对视下去了。
崇祯的问题自然也没人出声回答,殿内的气氛似乎变得越来越凝重了,不少官员连咳嗽声都忍住了。
刘宗周看了看殿上的崇祯,又看了看面前的清流官员们,不由想要出来为这些人辩解一二。
但是他脚步刚刚挪了挪,崇祯已经再次向这些官员发问道:“既然你们说不出内府究竟从那里搜刮了民财,那么就说说究竟是什么样的百姓,被内府争了利去?”
听到这个问题,钱士升不由心下一横,抬头对着崇祯辩解道:“这内府插手江南生丝收购,组建了一个什么生丝市场,非要逼迫江南丝农进场交易,江南丝商大受其害。
这个生丝市场压价收购丝农的丝价,又抬高丝价出售给丝商,难道不是与民争利么?”
钱士升的声音悲愤莫名,顿时让他身后的同僚大起同仇敌忾的心理。他们这些官员大都出身江南,家中不是种桑养蚕的大户,便是有着经营绸缎织造的铺子。
这生丝市场一开办,往昔他们身后家族在家乡做中人赚取生丝差价的地位,顿时就被动摇了。
这也是今天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官员跳出来,要劝谏崇祯多读圣贤书,多修行自身的德行,不要沉迷于金钱中。
他们听着钱士升的话语,顿时觉得皇帝在事实面前总应该稍稍退让一二了,但是事情似乎并没有朝着他们想象中的方向发展。
朱由检侧着头看着左侧的郭允厚问道:“户部不是有派员监管生丝市场,这生丝市场可有强买强卖的现象?”
郭允厚毫不迟疑的回道:“回陛下,绝无此事。生丝贸易一向金额巨大,又是江南民户的主要收入。
因此得陛下之诏令后,臣不敢怠慢,特意挑选了2名官吏前往湖州,看护生丝市场的建立。
据臣所知,生丝市场没有建立之前,江南各地生丝皆是丝商上门收购,各地中人为丝商奔走,前往民户中收取生丝。
若是丝商迟迟不至,而民户又要急着出丝完税的,便不得不把自家生丝抵押给中人,或是借钱完税,或是低价售出。
在往年,除湖丝外,江南各处民户卖出的生丝价格,按照生丝的质量,从30两每担到36两每担不等,而湖丝价格则比平常的生丝高三分之一。
而丝商贩丝去外地出售,一般为每斤生丝-两。可见这生丝虽然利大,但是多半为丝商和中人赚了去。
生丝市场成立之后,正逢杭嘉湖地区水灾。为了帮助灾民重建家园,生丝市场决定抬高丝价、茧价收购。
按照送入市场的生丝质量,湖丝分为特等和一等,其他生丝则是二、三、四等。
二、三、四等普通生丝的价格,分别是每斤、、两。而湖丝则是每斤、1两。这是生丝市场面对农户的收购保底价。
如果农户不愿意以这个价格出售,也可以出售给生丝市场内收购生丝的商人。根据臣得到的数据,今年普通生丝成交价最高是70两,而湖丝最高是110两。
生丝市场内如果是强买强卖的话,如何能够高出往日如许多的价格?那些丝商大多都是从农户手中收购的生丝,如何成了生丝市场的强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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