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城本就不大,贺人龙一行人只是转过了两个街口,便看到了县衙所在的横街。虽然城内其他街道已经有行人商贩在活动了,但是县衙面前的这条横街却看不到什么行人,只有一队军士用拒马封锁了横街的两头,守卫在县衙之前。
在营中说一不二的贺人龙,还没到拒马前便下了马,老老实实的上前通报了自己的姓名和求见巡抚的来意。他上前报名的时候,已经看到艾万年正坐在横街边上的一处竹木棚下等候着,显然他也是来求见巡抚洪承畴的。
贺人龙向洪承畴的亲卫军官递上了自己的名帖之后,趁着这位军官入衙通传,便走到了棚下和艾万年攀谈了起来。
澄城的县衙原先是高迎祥的居所,因此衙门里的建筑都没怎么被流民破坏。但是官军攻破了澄城之后,守卫在衙门里的流民士兵抵挡不住,干脆放了一把火,因此烧掉了不少房子,所幸几幢主要的建筑因为抢救及时都保留了下来。
比如靠近后花园的知县后宅就保存的比较完整,不过原本就比较破旧的知县正堂,现在就被烧毁了大半个。拿着贺人龙名帖的军官,快速绕过了摇摇欲坠的正堂,进入了二堂花厅的门前。
这名军官随即停下了脚步,对着花厅内禀告了贺人龙的到访。正在和孙传庭、骆养性谈话的洪承畴思考了一会,便对着来汇报的军官吩咐道:“先让他和艾万年一起在外候着,待本官谈话结束,再召见他们。”
这位军官答应了一声,便立刻转身离去了。随着脚步声渐渐消失后,洪承畴方才对着花厅内就坐的两人恳切的说道:“收复澄城那晚发生的事,这两天两位也调查的差不多了。我看也是时候该了结这事了,否则再拖延下去,不仅民间以讹传讹之声更多,城外大营军中将士说不得也要铤而走险,让我们更难以处置了。”
孙传庭撇了一眼斜对面就坐的骆养性,于是不动声色的说道:“洪大人说的很有道理,情况都了解的差不多了,的确应该尽快收尾,也好早日安定军心,我没什么意见,”
听完了孙传庭的表态,洪承畴便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侧的骆养性。骆养性只是犹豫了下,便笑了笑说道:“两位大人的意见一致,我自然也是没有意见的。陛下给我的命令,也是协助孙大人行事,所以只要两位大人协商妥当,我自当服从。”
洪承畴听了后便点了点头,接着毫不谦让的继续主导着谈话说道:“根据骆指挥使调查出来的情报,加上从山西银行暂时借来的经费。
我以为,眼下要先做好两件事,第一是对有功之臣论功行赏;第二是对本城居民予以抚恤。以安定军心和民心,两位可有什么意见吗?”
孙传庭思考了一阵,便应承道:“前辈心思缜密,这两件事的确是首要之务,安定好了军心、民心,接下去我们惩处军中犯错的将士,才不会遇到太大的阻力。我赞成前辈的意见。”
骆养性照旧点头不出声,洪承畴也懒得和他多说。锦衣卫和文官从来不是一路人,他们毕竟是皇帝的耳目,双方关系如果太过密切,陛下也未必会喜欢。
于是,洪承畴便继续说道:“接下来,便要谈到陛下对于军中犯罪人员的处置要求。我以为陛下虽然有爱民之心,但陛下毕竟久居京中,对于地方上的情弊所知不多。
如果这两只军队中奸*女的将士就要进行严厉惩处,那么起码有三分之一的将士都要被处刑罚。
贺人龙也好,艾万年也罢,他们的部下不是乡党,就是自家的亲族,如果一下处罚这么多人,即便现在有新军在旁镇压使得他们不敢有所异动。
但是等到这些军士返回驻地,未必不会有心怀不满之辈意图与朝廷为难。眼下陕西虽然多次有流民作乱,但大多都是不成气候之辈,究其原因便是这些乱民平生未怎么出过门,不明山川地理之险,不识军伍民政之要,因此就算起事也只能为乱一方,只要调派少量官军就能扑杀。
但是这些边军、镇军就不一样了,他们都熟悉军伍操练之法,这几年东奔西跑剿灭流贼,又对陕西地理了然于胸。一旦让他们和那些土贼乱民合流,恐怕今后陕西匪患,将会成为我朝心腹之患了。
所以我的意思是,陛下之命固然要遵从,但我们也不能盲从啊。比如这些奸污了妇女的将士,我看还是可以对他们网开一面的。”
骆养性终于沉不住气了,他赶紧插嘴说道:“洪巡抚,这恐怕不对吧。陛下可是白纸黑字下了命令的,澄城之战结束之后,依然肆意攻击杀害良民的,作战期间奸*女的都要严惩不贷。这可不是大人你一句不可盲从,就能置之不理的,孙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被骆养性点了名的孙传庭,看了看默不作声的洪承畴,又看了一眼盯着自己表态的骆养性,他思考了片刻,才说道:“骆指挥使稍安勿躁,我们还是先听听洪大人究竟如何网开一面,再讨论这个问题不迟。”
骆养性的眼珠子转了转,便笑着说道:“反正我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们锦衣卫只听陛下的诏令。不过陛下也曾经说过,这里的案子,孙大人你负总责,孙大人想听,那我们就听听?”
洪承畴并没有在意两人的态度,很快便接下去说道:“我的意思,现在既然已经了解了这些受害人的情况,接下去便是等她们指认罪人。
能够指认出罪人的,就让那些犯了错的将士按照陕西这边的风俗,一人陪一副嫁妆给那些女子。指认不出的,就由官府赔她们一副嫁妆。
前几年陕西闹灾,这一个黄花闺女也不过才三、四两银子,难不成我们这些忠于王事的将士还不值这三、四两银子?”
骆养性不住的往洪、孙两人脸上打望着,并没有接洪承畴,而孙传庭思量了许久,终于开口说道:“我赞成洪大人的意见,骆指挥使怎么看?”
骆养性看着孙传庭想了片刻,才笑了笑说道:“孙大人既然拿了主意,我是不敢违抗的,不过这件事是不是先给陛下汇报一下?”
洪承畴摇了摇头说道:“时间上恐怕来不及,这事拖久了就更难收尾。”
孙传庭再度看了眼若无其事的骆养性,这才开口说道:“我看,就先按洪大人的方式去做,然后再补写一份奏折给陛下,把这边的事给陛下汇报一下吧。这奏章吗,我和洪大人一起署名…”
在洪承畴、孙传庭等三人商议着澄城之役的善后事宜时,京城中的崇祯也终于了解到了,沈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后金那边的消息还没有穿回来,但是杜度却从爱尔礼和他随从的口中,打探到了一些事情,因此便向皇帝做了一个仔细的汇报。
爱尔礼因为躲避沈阳城内的政治斗争,因此在四月份前往了锦州,一边在那里谈生意,一边督促大明这边释放被俘的女真将士。
五月中旬,他在锦州的事务都完成的差不多了,而沈阳城内似乎也风平浪静了下来,他便从锦州返回,但是没有回去沈阳而是去了营口。
六月下旬,沈阳派出了使者,要求他回沈阳接受新的任务,似乎是要求他代表后金出使科尔沁部。爱尔礼起初并没有起疑心,接到命令后便打算上路。不过刚好营口有一船新货到了,他便打算带着这批货物一起返回沈阳。
连人带货从陆路返回沈阳,这行程自然是慢了下来。因此直到7月7日才将将走到鞍山驿站的位置,也就在这里他遇到了前来报信的家将,说沈阳城内出了变故,大汗已经对阿敏主子下了手,家将劝说他赶紧逃离后金的治下。
爱尔礼听到父亲和一家老小都失陷在沈阳城内,一时五内俱焚,完全失去了主张,最后还是随行的四海商行管事当机立断,让家将挟持着爱尔礼跑回营口,坐船逃亡天津。
而那些护卫着爱尔礼逃出后金的家将,也向杜度详细讲述了,他们是如何知道城内发生了变故,并能够给爱尔礼报信的。
这些所谓的家将,其实是阿敏这些年蓄养起来的死士。刚开始的时候只有3、40人,主要是防备天命汗暗中收拾他。天命汗过世之后,这些死士迅速扩充到了两个牛录120人,当时是作为战场上护卫阿敏的亲卫。
待到阿敏和大明搭上了关系之后,他通过和四海商行的贸易,积攒了不小的财力,便将这只亲卫部队扩充到了五个牛录。这个时候,这只军队的用途就有些难以言说了。
不过虽然阿敏建成这只亲卫部队,但是在年初时他终究没敢听从宋献策的话语,拿这只部队去冒险一搏。
随着沈阳城内的局势缓和下来,阿敏府内驻扎着这么一大队人马,显然有些扎眼。因此在宋献策的建议下,阿敏把其中三个牛录分散到了城外的庄子里。
为了以防万一,宋献策建议和这些亲卫牛录做好约定,一旦沈阳城内出现了变故封锁了城门,那么城内之人将用烟花在晚上的固定时间传出指令。
于是,在六月底的时候,先是城内传出了阿敏被弹劾,被勒令闭门思过的消息,接着便是沈阳城四门封锁,再也难以得到城内的情报,然后便是7月3日晚间,城内发出了保护爱尔礼逃亡的指令。
7月3日接到了城内的消息,三个亲卫牛录顿时行动了起来,但是有将近半个多牛录的士兵没有应召集合。而这两个半牛录在护卫爱尔礼逃亡的过程中损失不小,最终只有80余人抵达了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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