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二月末,朱由检一行的队伍终于抵达了洛阳城,从兰州经陇西、天水、关中平原进入河南的这两个月历程,崇祯即看到了西北山区的贫瘠,也看到了关中平原的富饶,及陕西民众这几年的水利工程和交通设施的修建成果。
应该来说,这五年来的改革虽然没能让陕西民众富裕起来,却总算是阻止了当地经济和农业生产的继续恶化。从总体来看,陕西各主要通道及关中平原地区,治安还是很不错的,但是其他地区么,只能说是寻常了。
不过这样的状况对于朱由检来说,已经很是松了一口气,毕竟现在的陕西民众大多数还能活下去,没有四处揭竿而起。在这样有秩序的社会环境下,朝廷对于陕西的建设和赈济投入总算是保持在了一个可以忍受的数目上,而不至于变成让整个国家持续失血的大伤口。
对于皇帝的出巡经过,陕西地方上的民众还是保持了较高的敬意,特别是那些获得了王府更名田的百姓,确实是对皇帝充满了感激之情。因此在皇帝经过的地方,总是有许多百姓拿着当地的特产来进贡给崇祯。
从河套、宁夏、甘肃绕了一大圈的崇祯,这才发觉自己居然没有可以回赠的财物,他自然不好意思白拿这些百姓的特产,于是便向陕西商人公会借贷了一笔资金用来赏赐。只不过随着他进入关中平原之后,闻讯而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导致崇祯最后不得不收起了旗号,连夜赶路去了。
在西安城内,他召见了杨鹤等地方大员,还见到了时任西安府推官的史可法。这位历史上的名人,在他登基元年的琼林宴上见过一面后,这还是第二次见面。虽然他的官声不错,但依然没能表现出什么出声的才能。
这一路行来,虽然有些地方官员对他有所劝谏,认为皇帝不应该轻易出京,但对于皇帝的行程安排和物资供应上,倒是没让崇祯费上什么心思。
只有当他来到了洛阳城,才刚刚走进城门就被恶心到了。三、四十名宗室成员,大多在三、四十岁,捧着太祖的画像跪在街道中心,拦住了崇祯的队伍,口口声声要求皇帝看着太祖的面子上,给他们一口饭吃。
崇祯身边的侍卫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崇祯的表情,似乎在等待着皇帝的命令。
朱由检看着街道两侧窃窃私语的百姓,心里也是极不痛快。他侧耳听了听这些宗室叫嚷的言语,心里就更不以为然了。这些宗室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他们的俸禄本就少的可怜,但是皇帝还要断了他们的世禄,废除了他们的特权,这无疑是在逼迫他们去自杀云云。
朱由检拨动马头,催着坐骑从队伍中走了出来,在这些宗室面前方才停了下来。原本正在痛哭流涕的宗室们顿时安静了下来,偷偷的打量着皇帝的脸色,想知道这位年轻的天子会不会因为害怕丢脸而向他们屈服。
朱由检高据于马上,扫视了这些宗室一眼,看着他们都低下了头去,方才出声问道:“朕看你们有手有脚,能言善道,耳朵好像也没问题,为何不愿去劳动养活自己,难道是有人不让你们去劳动吗?如果有的话不妨说出来,这一点朕倒是可以帮助你们的。”
跪在崇祯面前的宗室们顿时看向了最前方的三人,这三人中最年长的一位不得不直起身来回答崇祯道:“我们好歹也是太祖的血脉,岂能去从事贱民之业,令太祖丢脸。陛下和我等同出一源,难道连这点亲戚情分也不念吗?”
朱由检看着同自己侃侃而谈的中年宗室,不由讥讽的说道:“太祖高皇帝哪怕是平定天下之后,也从未忘记过自己的出身。就算是每日都要处理国家政务,也不忘在闲暇时在宫内开辟田亩种植蔬菜。
尔等口口声声说自己身上流着太祖的血脉,却把劳动视为鄙贱之事,一心只想不劳而获,你们真的是太祖的子孙吗?”
这些宗室只是安静了片刻,便又嘟嘟囔囔的嚷嚷道:“这天下终究是姓朱的,陛下不向着我们这些亲戚,难道还向着那些外人不成…”
看着这些胡搅蛮缠的宗室,朱由检也失去了同他们讲道理的兴致,他现在是看出来了,这些人压根就不是来和他讲理的,而是打算在百姓面前闹上一场,给他戴上一个刻薄亲戚的名头。
在这样一个时代,一个人连自己的亲戚、乡党都不愿意厚待的话,很难让人相信他会宽厚的对待其他人。这些宗室的行为,就是想要向洛阳百姓证明,皇帝并非如他们想象中那般仁厚,天知道他们的身后是不是还有什么人在兴风作浪。
朱由检转身朝着身后的一名侍卫勾了勾手,便有一名侍卫上前而来。他也没有多话,只是顺手拔出了这名侍卫腰间的绣春刀,然后随手抛在自己的马前。
钢刀同青石板碰撞,发出了“哐当,当”数声。皇帝的这一异常举动,顿时让街道两侧的百姓和跪在街道上的宗室们都安静了下来,有不少位于外围的宗室悄悄的往后挪了挪,生怕皇帝年少气盛,作出不可理喻的行动出来。
朱由检抬头看向两边的百姓,口中却大声的对着这些宗室们呵斥道:“蒙元无道,而令天下苍生陷于水火之中。我太祖高皇帝虽为一介之布衣,却也心怀天下,愿意为天下百姓而抗击暴元。
朕遥想当日,天下群雄并起,陈友谅、张士诚,哪个不是当世之雄,为何天命最终却归于我太祖高皇帝。无他,只因他人起兵之后,都只想着为自家富贵而战,唯我太祖高皇帝始终如一,为天下苍生而战斗至最后一刻耳。
两百多年过去了,却有你们这等不肖子孙,歪曲太祖高皇帝建国之初心,将自家祖宗视为一个为了子孙后代富贵而战的守财奴。你们这等嘴脸,日后黄泉之下真的见得了祖宗吗?”
这些宗室成员拜大明实施的宗室政策,大多都是些粗鄙不文之人,不但缺乏见识,甚至连国初时的历史知道的都不是很清楚,最多也就是从大明英烈传里了解一些演义故事罢了。
被崇祯这么用凛然大义的大道理劈头盖脸的砸下来,顿时都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他们想用太祖高皇帝的名分来压制崇祯,自然不会有人会不长眼的出来反驳皇帝,说太祖高皇帝为人没这么好,给崇祯一个整治他们的借口。
这些宗室成员虽然平日里一副滚刀肉的做派,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不把自己的性命不当一回事。他们往日里仗着自己的身份在市井内欺行霸市倒也还成,但是这么正面对抗皇权,也还是生平头一回。
如今道理上压不住皇帝,亲戚的情分看起来也靠不住,一大半的宗室顿时膝行到了道路两侧,只留下了当中最有胆气的十余人,在道路当中死撑。
朱由检俯下身子,看着这些浑身发抖也还跪在原地不肯动弹的宗室,不由继续无情的开口说道:“如果尔等身上还有一点太祖留下的血性,认为朕这个皇帝当的不够好。就拿起刀剑来把朕赶下皇位就是了。只要人民支持你们,你们想干什么不成,朕的位置你们也可以上来做一做么。
但是,凭借着那一点血脉,就想要让天下百姓白白养活你们,任你们驱使如牛马,只要朕还是大明的皇帝,你们就休想。现在你们要么拿起刀剑,要么就给朕滚开,别他妈扭扭捏捏的像个委屈的小媳妇…”
任凭崇祯骂的再凶狠,这些宗室成员也没人敢接近那柄被皇帝丢在地上的绣春刀,他们一个个都低着头远离了皇帝的坐骑和那把绣春刀,唯恐被皇帝身后已经跃跃欲试的侍卫们当成叛逆,当场被拿下。
事实上,自从皇帝提出太祖高皇帝的初心之后,街道两侧原本还有些同情宗室的百姓,已经一边倒的转而支持起皇帝来了。虽说这两年洛阳城的宗室们消停了些,不过大部分百姓都还记得他们前几年是什么德性。
之所以在他们拦路时有些犹豫,也不过是平日里接受的儒家道德观念的影响,同情弱者和亲情为大的思想作怪。当崇祯把自己和宗室之间的矛盾,转化为宗室有没有资格接受百姓给养的问题,便立刻让百姓们醒悟了过来,知道应该站在哪一边了。
看着这些宗室毫无骨气的让开之后,朱由检也不禁摇了摇头,接着便毫不客气的催促马匹前行,硬生生的在这些跪着的宗室中间走出了一条道路。
崇祯身后的那位侍卫立刻跳下马,捡起了自己的绣春刀,恶狠狠的看了这些宗室一眼,方才牵着马匹跟上了皇帝。随着崇祯走过了这一段街道,那些跪在道路上的宗室赶紧起身避让开了后面的大队人马。
看着这些人马如龙的骑士,大多数宗室只能叹了口气,灰溜溜的挤进了人群走掉了,他们心里很清楚,今日的举动不仅没能让皇帝退步,反而更是激怒了皇帝,今后显然只能自谋生计,而不必再想着天上掉馅饼的美事了。
就在崇祯训斥这些洛阳宗室时,伽利略也正在金陵大学内讲学。自从他抵达南京,发现了北极阁山上就有观象台,且内有浑天仪、简仪、圭表等一大批古代天文仪器之后,顿时就留下不肯北上了。
他一边研究着这些古代天文仪器的原理,一边接受了金陵大学的聘请,进行了短时间内的讲学。他一边宣扬日心说,一边则反对中西方古代传流下来的一种共同观念,即不变是高贵和完善的标志。他认为运动并不是一种变化,它并不导致生长或毁灭,只是部分和部分之间的简单移动,即不消灭什么,也不产生什么新东西。
日心说倒也罢了,因为皇帝支持的缘故,这已经不是什么犯忌的学术理念了。但伽利略提出的事物永远都在运动的观点,则引起了金陵士人极大的反对。因为“道不变,天亦不变”。
对于这些金陵士大夫们的反击,伽利略和其弟子刚开始还有些慌张,但是他很快发觉这些士大夫只是想要论理,没拿出火刑柱来和他理论,这顿时让他胆气壮了许多。
不过他也明白自己应该尽快北上去获得这个帝国主人的保护,以免被这个国家的学者打压成异端,因此他在最后一课上对那些质疑自己的士人们说道:“科学的真理不应在古代圣人的蒙着灰尘的书上去找,而应该在实验中和以实验为基础的理论中去找。真正的哲学是写在那本经常在我们眼前打开着的最伟大的书里面的。这本书就是宇宙,就是自然本身,人们必须去读它…”
之后,伽利略便带着弟子继续北上了。金陵大学相对于燕京大学来说,其实更像是一所旧式的书院,但是因为伽利略这几个月的讲学,倒是给这些年轻士人们打开了一个新奇的世界。相比起一成不变的儒家经典,伽利略主张的永远不停的宇宙运动更吸引着这些士人。
当伽利略离开南京北上之后,《关于托勒密和哥白尼两大世界体系的对话》中文版,顿时成为了南京最为畅销的读物。不管是喜欢他的学说,还是憎恨他的学说,士人们都要买上一本,以便充做日常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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