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639年时,很少有人意识到,法兰西的太阳已经露出了欧洲的地平线,即将喷涌出无限的光和热于欧洲大陆之上。
即便这个国家才刚刚挫败了西班牙及神圣罗马帝国联军的进攻,并在海上取得了一次小小的胜利,但是在欧洲各国的君主眼中,法国依然是一个混乱不堪且受制于权臣的二流国家。
事实上就连西班牙国王也不曾认为,在巴黎城下铩羽而归的联军是被法军所击败的,他更觉得是自己的军饷发放不够及时,导致士兵士气低落,才让法国人捡了便宜。
而法国的贵族们对于击败了联军的进攻红衣主教大人更是瑟瑟发抖,如果有可能的话,这些法国贵族更期待为法国的敌人欢呼胜利。对他们来说,不断加强中央集权削弱贵族势力的红衣主教,可比哈布斯堡家族的两位至尊可恶的多。
想想吧,就在二十多年前,法国还是贵族们的天下。就连现在的王太后和年幼的路易十三国王,在被巴黎的市民赶出巴黎后,一度都没有贵族愿意接纳母子两人在自己的领地上生活。堂堂的法国王太后和法国国王居然落了个无家可归的悲惨境地。
对于法国贵族们来说,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时代,他们头上虽然有一个国王,但是这位国王却要仰赖他们的施舍才能勉强维持生活,自然也就无法对他们做出什么惩罚了。那简直就是法国贵族的黄金时代,他们在自己的领地上为所欲为,却不必承担半点本应向国王尽责的义务。
阿尔芒·让·迪普莱西·德·黎塞留,虽然出身于巴黎,但是却是一名外省小贵族之子。由担任吕宋主教开始,在1614年的三级会议中获得摄政太后的赏识,1616年被任命为国王的国务秘书,从而取得了路易十三的信任。
从1624年担任法兰西首席宰相开始,硬生生的以一己之力,打破了贵族联盟对于王权的压迫,恢复和加强了法国的**王权,摧毁了胡格诺教徒和叛乱贵族的势力,令法国贵族们闻他之名而瑟瑟发抖。
如果说在黎塞留执政的前半段生涯的目标是使国王崇高的话,那么今日红衣主教所做的一切便是,使王国荣耀。为了达到这个目标,黎塞留不惜背叛了自己的信仰,和新教联盟联手对天主教联盟进行了战争。
黎塞留对内集权的冷酷无情,使得法国从一个四分五裂的封建领主联盟变成了一个中央集权的**君主国家。而他基于国家利益基础上实施的现实主义外交,也正一步步的削弱哈布斯堡家族通过眼下这场绵延了20余年战争获得的霸权地位。
宋献策在巴黎收集的关于红衣主教阁下的资料越多,就越是钦佩这位在法国政坛上奇迹般崛起的红衣主教阁下。在他看来,如果不是法国的底子太烂,这场欧洲战争早就应该在法国的主导下结束了。
只可惜红衣主教为了统合国内的政局耗费的时间太多,导致当法国参战时,德意志地区的小邦国大多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和哈布斯堡皇室缔结了条约。这使得法国也许可以阻止神圣罗马帝国吞并整个德意志地区,但法国也同样无法染指德意志地区的领土,双方达成了一种政治上的均势。
而宋献策这位中国使者对于巴黎的造访,同样也落在了红衣主教的眼中。但是全神贯注于欧洲局势的红衣主教,实在是无暇交好一位中国的使者。虽然红衣主教本人同样鼓励法国商人对于海外殖民地的探索和前往亚洲通商,从而为法国开辟新的财源,可眼下却不是法国分心他顾的好时机。
不过宋献策在巴黎默默无闻了几个月后,突然开始频繁的参加起了贵族们组织的沙龙。沙龙是法语salon一字的译音,本是指法国上层人物住宅中的豪华会客厅。
随着德·朗布依埃侯爵夫人于1610年在家中举办聚会,邀请诸多名流、学者在自家沙龙进行闲谈开始,这种新的娱乐社交方式顿时吸引了法国的上层人士。毕竟此时的法国图书不够普及,宣传工具也不够发达,而唯一可供上层人士进行社交的宫廷交际,又以烦琐粗鄙而著称。
这样的沙龙聚会,女主人完全可以掌握聚会的进程,将某些不受欢迎的人士排除在外。而经过挑选的宾客,大多志趣相投,在聚会时不会找不到话题。因此这种半公开的聚会,很快就在巴黎流传开了。
宋献策刚刚抵达巴黎时,因为其背负的中国使者的光环,使得他接到了不少沙龙的邀请,但是他当时并没有接受任何邀请。而当身材矮小面貌寻常的宋献策出现在法国的宫廷之后,一些贵妇们也就失去了对于中国使者的好奇。
不过当宋献策开始出现于一些较为著名的政治沙龙之后,他机智而幽默的谈吐,对于法国及欧洲政局的真知灼见,再加上一点点相面之术的神秘感,很快让这些无所事事的法国贵妇们忘记了他的容貌和身材,开始不遗余力的在自己的圈子内吹捧起这位来自东方的奇人。
宋献策不同寻常的举动自然引起了红衣主教的注意,特别是对方在沙龙上公开对法国的内政外交进行批评的言论,使得他无法置之不理,因此便在五月的下旬,派人将宋献策带来了自己的主教宫内。
紧贴着卢浮宫的主教宫其实是一座相当小巧精致的建筑,主教宫建于1624年,也就是黎塞留担任法国首相的那一年。在四名穿着黑色斗篷侍卫的陪同下,下了马车的宋献策和彼得.纳茨穿过主教宫前方形的庭院,来到了罗马式建筑内的一座大厅内。
去迎接他们的侍卫彬彬有礼的请他们在此稍候,然后便将两人留在了此处。宋献策看了看空旷的大厅居然连张椅子都没有,不免撇了撇嘴说道:“这位主教先生的待客之道可真是小家子气了些,这里居然连个坐的地方都没安排过,白瞎了这么大的一个待客厅。”
和神情轻松的宋献策不同,从见到红衣主教派出的侍卫那一刻起,彼得.纳茨就已经脸色苍白,有些精神恍惚了。听到宋献策的话语后,他赶紧提醒道:“是法座阁下,先生就算是代表着大明,在这里还是入乡随俗一些为好。皇帝陛下的威严可照射不到这里,咱们还是谨慎一些为好。您可千万不要在法座阁下面前发表那些言论了,否则我很担心,咱们还能不能走出这里…”
就在彼得.纳茨不断的提醒宋献策,在红衣主教面前要遵守什么样的礼仪时,通向二层的楼梯平台大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位样貌英俊的黑袍修士从门内走了出来。他一手抓着扶梯,一边俯视着大厅中间的两人许久,方才对着两人点了点头说道:“请上来吧,中国的使者先生,法座现在刚好有空见一见你。如果你能够用法语沟通的话,最好把你的翻译留在下面。”
彼得.纳茨赶紧结结巴巴的说道:“这位大人,我并不是这位先生的翻译,我是陪同这位先生造访巴黎的荷兰省议会议员…”
宋献策却用一句法语打断了他,“当然可以,这位先生。”在彼得.纳茨有些瞠目结舌的看着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丢下他时,宋献策又换回了中文说道:“我觉得,一会和主教先生的谈话,也许并不会很愉快。你在这里等候,也许是更好的选择,起码我出了事,你还能给我的同僚传递下情报。”
彼得.纳茨立刻退缩了,他向后退了一步,神情坚决的说道:“如果您坚持的话,我自然愿意听从您的吩咐。”
宋献策对着他点了点头,便顺着弧形的橡木楼梯走上了二楼。黑袍修士引导他进入了二层之后,二层的大门再次关了起来。在穿过了数个房间,又走过了一段狭小的楼梯之后,带路的黑袍修士在一间房门前停留了下来。
刚刚还有些趾高气昂的黑袍修士,在这扇房门前却显得极为谦卑,即便房间的主人根本看不到房间外的情形,这位修士也依然做足了规矩,方才轻轻叩响了门扇,向房内的主人通报了宋献策的到来。
这是宋献策第二次见到这位法国的权力人士,上一次他只是在宫廷内匆匆撇了一眼,这位红衣主教就告退了。这一次他倒是有暇观察起这位红衣主教的样貌起来了,实际上对于这些外国人的容貌,宋献策一直都很难分清,毕竟他们同亚洲人的样貌差别较大,很难分清局部之间的差异。
不过红衣主教的容貌还是第一眼就印入了他的脑海之中,这不是因为对方身上那袭华贵的丝绸所制的红袍,也不是对方脸上那个显著的鹰钩鼻,更不是对方修剪的极好的山羊胡子。而是红衣主教脸上那双似乎能够穿透人心的明亮眼睛。
红衣主教个头要较常人高半个头左右,但是他的身体却极为瘦削。外国人第一眼看到红衣主教时,很难相信这样一具看似瘦弱的躯体,是如何迸发出无穷的精力而将法国及欧洲玩弄于鼓掌之中的。
不过在宋献策眼中,红衣主教在这一刻显露出的气势,比他平生见过的那些王公贵族们都要咄咄逼人。如果强加以比较的话,恐怕只有黄台吉可以与之相提并论。至于皇帝陛下,比之两人是远远不及的。
像黄台吉和黎塞留这样的人物,不论出现在何种场合,总是会在第一时间成为人们的焦点,他们根本不需要任何额外的头衔加成。
能够在亚洲之外看到这样第一流的人物,就算是见多识广的宋献策,也不由自主的首先向对方行礼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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