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还没有唱完,二楼的人大多心思不在戏上了。一号包厢的屏风撤下去了。
那屋子里的装饰和一般的包厢差不多,一方雕花檀木的落地罩,两把圈椅,一张紫檀木方桌,桌上摆着四盘点心。
湛晞和林阮分坐两边。湛晞穿着西装,交叠着双腿坐在椅子上,哪怕没有多余的动作也难掩贵气。
湛晞是一号包厢的主人,这让大家觉得意外也觉得理所当然。
人们的目光更多的放在林阮身上。林阮穿着藏青的春绸长衣,面色淡然沉静,带着一股独特的气质。他坐在椅子上,身形微微的向湛晞靠近,显示着两个人的亲昵。
湛晞在给他讲这一出戏,戏词是什么意思,哪里最出彩,好在什么地方。有个人讲着,林阮就更加理解这出戏。
林阮在这个时候并不觉得别人的目光难捱,因为只要有湛晞在,他很难去注意别的东西。
《贵妃醉酒》已到尾声,又是一阵喝彩与打赏。林阮看完,觉得意犹未尽。
宋霜绮退场了,林阮在楼下看见了孟真的影子,他看向湛晞。
湛晞端起茶盏喝了口茶,道:“去吧。”
林阮就起身下楼去了,他追着孟真一路跑到后台,却见孟真站在一扇门前,猫着腰偷听。
林阮上去拍了他一下,“偷听啊?你有没有点道德!”
在湛晞出现在这里之后,林阮肉眼可见的活泼了很多。
孟真把他拉下来,小声道:“我这是在给他们望风。”
林阮蹲下来,透过缝隙看见里间的情形。
穿着杏黄色戏服的是宋霜绮,他脸上的妆都还没卸,金玉镶嵌的头面夺目不已。在他对面站着白珍珠,两个人相对而立,默默无言。
林阮不明所以,等了好一会儿,宋霜绮先说话了。
“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白珍珠看着宋霜绮的眼睛,“我喜欢你,我很爱你。”
她的态度坦然极了。
宋霜绮眼睛微亮,“那你······”
不等他说完,白珍珠又道:“但我不会嫁给你。”
她这句话依然说的很坦荡。
白珍珠看向宋霜绮,“我想,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嫁给许聪,不是因为喜欢他,是因为他们家的权势。宋霜绮,你是我白珍珠唯一喜欢过,唯一爱过的男人,但我,不会嫁给你。”
宋霜绮嘴角动了几下,眼中的眸光明明灭灭,终究没能说出什么。
良久之后,他垂下眼睛,一甩水袖,道:“那就祝姑娘,大运来一帆风顺,登龙门再举步直上青云。”
说罢,宋霜绮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林阮拉着孟真闪到一边去,没多会儿,门被打开,白珍珠走出来。高跟鞋敲打着地面,她还是那个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的名媛丽人。
林阮和孟真悄悄的从另一边走了,林阮道:“白小姐说喜欢宋老板,宋老板那样子也不像是无情,你说两个人为什么不在一起?”
“谁说两个相爱的人就必须要在一起了。我表姐不是说了吗,她喜欢权势,宋老板再当红也给不了我表姐权势。”孟真撇撇嘴,“爱情呀,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林阮还是想不明白,他喜欢湛晞,如果不能和湛晞在一起,那他会难受的。
白珍珠心里不难受吗?
“该说不说,你家先生对你可真好。”孟真很快换了话题,“你以后在四九城岂不是可以横着走!”
林阮看向孟真,“你要是羡慕,你也找一个厉害的呗?”
“得了吧,”孟真道:“我可不想找个爹。”
说到一半,孟真反应过来,“不对呀,我喜欢香香软软的女孩子来的。”
林阮就笑,孟真追他,两个人打打闹闹的走远了。
湛晞的生日在五月末,这是他二十六岁的生日,很早他就发出去帖子了,邀请了很多来客,四九城里有名有姓的人都在邀请之列。这比他以往的生日宴会都要隆重。
四九城里因此多了许多揣测,湛晞并不是个好排场的人,加上他有不涉政事的规矩,甚至算得上深居简出的一类人。何以二十六岁的生日要弄这么大的排场。
有人暗暗揣测,四九城要变天了。
虽然流言比五月的风蔓延的还要快,但是大家都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的送上寿礼,前来参加宴会。甚至一些人还让自家女儿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以谋求更多利益。
佟伯老早就开始布置了。屋外白墙红瓦重新粉刷,一些家具也全都换上大红酸枝木的。玫瑰月季海棠广玉兰,各种各样的花卉被扎成很好看的彩架,其中夹杂着小电灯。成盆的花草则摆放在路两边,真称得上繁花似锦。屋檐下路两边的电灯全都换成新的纱罩电灯,底下垂着色彩鲜艳的流苏。灯罩上撒着香水,被电灯的热度一烘,淡雅的香气便弥漫开。
到了正日子,兰公馆外的一条长街停满了小轿车。街边的银杏树全都挂着彩绸,看起来十分华丽。有些小摊小贩混在人群里,人来人往的声音喧嚣不已。顾忌给了一队人帮忙,于是行走间也能看见身着绿色军装的人在巡逻。
楼下宾客已至,楼上林阮刚刚换好衣服。他穿着一件天鹅绒的西装,袖口和领口用银线绣了花纹,胸前戴着一枚麋鹿形状的银色钻石胸针,看起来像极了骄矜的小王子。
小王子有些焦虑,外面来了太多人了。
湛晞捏了捏他的后颈,道:“怕什么,在你自己家里,随便你做什么也不会有人说你,放松一些。”
林阮在湛晞的安慰下渐渐平复下来,湛晞从一边的花瓶里折了一枝丁香花递给林阮,用低沉的声音道:“我把我的整个心灵都给了一个人,你大可以将它当做插在上衣纽扣上的一朵花,即使只供夏日一日之用,也是它的荣幸。”
林阮扑哧一声笑出来,他抬头看向湛晞,湛晞也在笑着,说句不着调的情话哄他。
时间差不多了,湛晞和林阮一起下楼。楼下客厅里站满了人,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们,和穿着各种漂亮的衣裙的女人们。
女人们总是比男人夺目一些,她们穿着各种各样的裙子,身上带着钻石珠宝,游走于沉闷的深颜色之中,使得一场宴会更加的丰富多彩。林阮和湛晞走到一半,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们两个人身上。林阮的身体紧绷了一瞬,但很快放松下来。
湛晞轻轻拍了拍他,“去玩吧。”
林阮点点头,从楼上下来,去找孟真了。
湛晞则很快融入名利场里,同各种人言笑晏晏。他并没有介绍林阮的意思,却很明显的展示了对于林阮的保护姿态。
即使明面上没有人说,暗地里一种潮流悄然涌动,所有人都在问,那个跟湛晞一起下楼的人是哪家的小少爷,四九城里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个人物。
问兰公馆的下人,他们是不说的,问一些与湛晞相熟的人,许多竟也都不知道。
渐渐的,有些和顾忌搭得上话的,问到了顾忌身上。顾忌摇晃这酒杯,道:“这个人呐,可是不一般!”
这话从顾忌这里传出去,再传回来的时候就离谱的多了。说什么是湛晞本家人,是前朝宫里人,说什么的都有。
人群的目光悄悄的看向林阮,只见林阮穿着一身光鲜,手里拿了一枝丁香花把玩,和一个叫不来名字的年轻人一处说笑。
那边湛晞忽然叫了林阮一声,林阮走到他身边,听见湛晞向对面的人介绍。
“这是林阮,我自小定下的嫡福晋,年纪小还在上学,所以不怎么见人。”
林阮对面站着一对夫妻,很和蔼的样子。林阮微微欠身,规矩的向他们问好。
湛晞看向林阮,嫡福晋的话他说过两回,一次在谪仙楼,为给林阮出气,一次就是现在。
林阮也看向湛晞,他心里把嫡福晋三个字翻来覆去的念了几遍,只用一双眼睛看着湛晞。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湛晞介绍之后,有人再问,兰公馆的下人也就不再隐瞒,说小先生长在王府,后来跟着先生到兰公馆,是先生从小看着长大的。
旁人看林阮,看他进退有度落落大方,虽然年轻,但是面上不露怯。于是众人心里都在想,到底出身王府,气度非常人可比。
难怪他们会这么想,林阮虽然胡思乱想的时候多,但是面上很端得住。就连湛晞最开始的时候都被林阮糊弄过。
湛晞领着林阮认识一些人,到顾忌的时候,林阮稍微放松了些。显然,林阮跟顾忌是认识的。看来这位从不露面的嫡福晋早就跟着湛晞见过了顾家夫人,在宗亲那里过了明路。
这位嫡福晋从不露面,怕也是因为王府规矩森严,虽说他是男人,保不齐也是跟女人一样,养在深闺,轻易不让见人的。
湛晞:这是我养在深闺的小福晋
“我觉得我把自己的整个心灵都给了一个人,这个人却把它当作插在上衣钮扣上的一朵花,当作一件满足虚荣心的装饰品对待,只供夏天一日之用。”出自王尔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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