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自东齐覆灭西齐立国之初,为吸取前朝教训,寒食散就被定为了禁药。早些年从楚国来的道士们觉得这是小事,在西齐大肆宣扬服散的好处,结果被刚上位的皇帝薛泰连根拔起,一个月里杀空了十三座道观,从此寒食散绝迹。
然而多年之后,竟又在安阳城出现,御史大夫拿到下属们传回来的消息就觉得眼前一黑,涕泗横流。
两位皇子怎么都牵扯进去了?!
但不报不行,就算再想催皇帝立储,已经是两朝老臣的御史大夫分得清轻重,知道涉及了两位皇子才更得重视,等不及第二天上朝,立刻带着御史们一起跪了宫门,求皇帝彻查,以正不正之风。
消息飞一般传到了安阳城各家官宦与世家门上,刚调出来确切的澡豆铺与钟家府上管事有关的证据,犹豫着到底该不该去拿人的京兆尹查案查到一半听说御史进了宫,就知道大事不妙。
钟家背后是谁京兆尹一清二楚,暗骂今天府丞冲动带人出去办案坏事。府丞去冲撞了三皇子,结果三皇子半点没沾。这边他又撞上了钟家和四皇子,谁晓得查到最后是个什么情况?做京兆尹最需要的就是会看眼色会平衡,平日里在豪族之间转圜也就罢了,今天什么破日子,平常想见也见不到的未来皇帝一次见了俩,还都是寒食散!
两边都不能得罪,还都不知道是谁在对谁下手,京兆尹捏着鼻子无奈之下一边通知钟家卖个好,一边收拾了草草写就的卷宗,让人把澡豆铺封了所有伙计锁走,匆匆入宫禀报。
进宫一瞧,嚯,别说钟家管事了,连鸿胪寺卿钟大和京中财神钟二两个平时眼高于顶的都跪着了。御史站在那里慷慨激昂,从京兆尹不作为喷到禁军散漫误事,皇帝坐在上首脸色漆黑,看上去他要是再慢点入宫,怕是案子里所有人都要脑瓜落地,案子也别查了。
跪在政事堂内,京兆尹汗流如注,只觉得今天怕是要交代在此处。
御史大夫看着年纪大了,但中气十足,说一大段话都不带中间喘气,好不容易喷完,鸿胪寺卿俯身叩首要说话,就被皇帝丢了个笔杆,“闭嘴。令尹,你来说今天的案子。”
京兆尹擦了擦汗,讲了一遍今天两个寒食散的案子。前一个是误会,从府丞口中听到的消息被他说得宛如亲眼所见,跌宕起伏像说故事。后一个真正的案子却只能简明扼要地说说,重点在于“伙计服散害人”。
“哼。”皇帝冷笑一声,“你就是这么做京兆尹的?朕怎么觉得,你该去捣糨糊?”
“臣、臣不敢!”京兆尹最后一点示好钟家的侥幸也没了,哆哆嗦嗦把卷宗掏出来呈上,“陛下,此案尚未查清,臣不敢妄言啊!”
皇帝扫了两眼,似笑非笑道,“哦?钟家管事的铺子,钟家铺子的伙计。钟卿,作何解释?”
“寒食散遗祸深远,臣万不敢违律而行。此事是臣失察,未管束家中仆役,以致他们竟胆大包天。”鸿胪寺卿声音镇定,又道,“只是还请陛下明察。铺中管事与伙计皆臣家中多年教导,性情纯良温厚,恐为贼人所害……”
皇帝没听他继续说下去,“令尹,明日晚间之前查清此事,千牛卫调拨一队给你,允你便宜行事,不得有误。常修,让老四和他娘都给朕过来。”
钟大钟二听到他发话,手不自觉攥紧。京兆尹打了个哆嗦,“臣领命。”
他起身才发现腿都软了,摸了摸脖子,生出一股劫后余生之感。那可是千牛卫啊,经常协办大理寺重案的千牛卫,他早都听说这群杀神去牢里走一遭,什么样的凶人都能乖乖开口,如今自己也有机会借他们审案了!
升官发财……保住命过于兴奋的京兆尹打住自己的思绪。不不不,这个案子审过,好好活着就行了。
宫中一片山雨欲来之势,宫外却是另一番景象。
“大匠临时停了竞价会,这会回来实在脱不开身。郎君要等,不如在这里坐着瞧瞧,兴许还能看上一二。”
薛瑜到东市时澡豆铺已经被围了起来,和对清颜阁时不同,差役驱散想要围观的路人,紧紧守着铺子,看起来就十分严肃。不知道里面情况,她也不打算再去凑热闹以免被攀扯到。上天工坊说明来意后,就被伙计一边解释一边从侧门引进帷幔遮挡着的隔间,位置不算太好,刚好在高台侧面,不能正面观看,但她也不是来看这个的,饶有兴趣地打量四周。
天工坊的二层薛瑜上去过,后院也去过,却从不知这里还有一处偌大的挑高厅室。厅室以中间砌起的半人高台面为中心,前面坐席环绕,也有以帷幔相隔的隔间,大约坐了一百人上下,仔细观察才能发现整间大厅的地面以不明显的坡度形成了半个漏斗形状,看起来和后世的阶梯礼堂设计有异曲同工之妙,无论坐了多少人也不会影响到观看前方台面上展出的物事。
台上站着的除了唐大匠还有一个矮个子青年,青年红光满面,口若悬河地介绍着此时摆在台上的一件珍品。唐大匠显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压着脾气站在旁边,在青年说起珍品用处和细节技艺时时不时点头确认两句。
“六千两!嵌红宝花白水精香手炉,唐师今年首次力作,钟郎君好眼光!”
“哦,这位郎君,六千一百两!”
台上的手炉的确好看,剔透的白水晶上面以金线勾勒,镶嵌红宝石,内里的炭盒点燃,好像一团雪球里生出的太阳花。材料加上别处难见的工艺,叫到这个价不奇怪。
不过要是在现代,大概玻璃厂几分钟就能搞定,还不用专门以金丝勾住宝石做镶嵌工艺。这就是现代工业发展的魅力了。
薛瑜听着场中越炒越热的气氛,心道也不知是哪个跨越时代的聪明人搞出来了拍卖这一套,在这种人人都在买气氛之下,再加几个托儿,花钱最容易上头。平日里她光看着天工坊标价高却不大开张,只知道地位非凡,还曾想过要在包装上让一点利,总不好让帮忙的天工坊太难做,没想到小丑竟是她自己,人家就算一个月只开张一次,足够吃好久了。
走了一下神,台上的小香炉就被以六千七百两买下。薛瑜从伙计那里听到过每月只卖一件精品的规矩,知道拍卖结束,准备起身迎上唐大匠,就见台上青年退后,唐大匠站在前面,沉声道,“老朽今日失约,特增设一件珍品,以供各位赏玩。”
薛瑜愣了愣,这才感觉到伙计之前说的“临时停了竞价会”对天工坊的影响有多大。唐大匠作为天工坊领头的大匠,兴许是每次竞价会都要出来站台撑腰的,他临时被叫去给自己撑腰,破坏了规矩,得弥补回来。
看看是什么,要是价格炒不上去她就买下,被人炒热她就再加一把火。
薛瑜打定主意,从另一侧慢慢被人抬上来的一个锦绣盖着的物件。
天工坊竞价会上多出小物如钗环手炉等等,像这样半人高的大件极其少见,当即台下议论纷纷,皆在猜是什么好物。
屏风?没这么圆。香炉?好像立的足又没这么扁。但看露出来的半片镂刻描金的底座,就知道这不是凡品。厅中议论声慢慢停了下来,皆一眨不眨地看着台上,准备瞧瞧这究竟是什么稀奇物事,青年见引起了注意,更是大卖关子,吊足了厅中客人胃口。
只有薛瑜越看这个形状越觉得熟悉,表情一点点古怪起来。
她的帷幔隔壁坐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身边带着个小姑娘,西齐男女大防不严,除了正式宴饮非得讲究分席,像这样兄妹而坐一点也不稀奇。他们前在手炉时喊了几次价,眼看没买到掀了隔断的帷幔要走,又发现还有新东西,折返回来时兴许是刚刚用力太大,幔帐怎么也垂不下来,带着薛瑜这边挂着的部分也掉了。
汉子尴尬地挠挠头,“你们这,也太破了。”
小姑娘拍了他一下,从旁边站出来要道歉,就看见隔壁坐着的薛瑜,瞬间连想说什么都忘了,讷讷两声站在原地。
“妹啊,九娘?”汉子和伙计掰扯了几句,一回头见自家小妹呆愣愣站着,对招惹了妹妹的人气不打一处来,看薛瑜脸色古怪,他扫了眼台面,“小郎来开眼界?买不起就算了,看我,没买到首饰也不去买没用的东西。”一句话连自己都骂了进去,让人跟他生气都生不起来。
陈关将薛瑜挡在身后,往这边拱了拱手。九娘猛地回神,掐了兄长一把,脸上一片红霞,小声道,“休要胡言,阿兄,阿耶说了出来你得听我的。”汉子喏喏应了,九娘才扬声道,“郎君见谅,我阿兄口没遮拦,当真无嘲弄之意,惊扰郎君了,此次竞价会入场的酒水果子,便算我们的。”
“不必。”薛瑜属于被带着走了后门没掏钱,何况兄妹俩也没做什么事,让人付账薛瑜自己心里就过不去,“两位应是初来安阳?竞价会一月一次难得一见,还是看台上珍玩吧。”
秋狩在即,各地换回来的将军不少。听他们口音不像安阳人,更不像梁州人,能参与拍卖来买首饰应是家中有些家底,薛瑜猜是戍边将领的孩子。
两边各退一步,一场小小冲突消失不见。台上的青年也吊足了众人胃口,恭敬对唐大匠一礼,让他揭开绸布。
哗——
众人大哗,厅中挂着灯盏,烛火映得那圆圆带柱的物事满身珠光宝气,偏偏不显得过分奢靡,反倒浑然天成,铜为体,金丝为笼,玉叶为扇,各嵌宝石水晶压下明艳,反射着摇曳的火光,竟像是一朵天生的富贵之花。而只需手稍动,就见玉叶飞快转起,坐在台下第一排的客人惊呼出声:“有风!”
薛瑜抽了抽嘴角。
无论装饰得多好看、多精美,但,这也只是个风扇啊!和这个比起来,当初第一台铜风扇的确就是个唐大匠让人做着练手的小玩意,光是耗材价格都无法相提并论。
京中去过肥皂铺的与这些来拍卖的客人圈子有很大一部分重合,没多久就有人认了出来,“这……好像是清颜阁的风扇?”清颜阁后半部分店面隔断出来后,没几个见过风扇的人了,如今认出来的还是之前抢先一步去清颜阁抢肥皂的客人。
“正是,清颜阁与我天工坊有些合作,那里的风扇为坊中试做。此物为金玉如意扇,精工所制,夏凉冬透气,不必再忧心屋中烦闷……”
青年口才不错,没一会薛瑜就被类似“只要九九八”的广告带入气氛,跟着举了两次牌子出价,等到价格停在一万九千两时,薛瑜停了下来。最终金闪闪的大风扇被先前姓钟的客人以两万一千两拿下。完成了起哄炒价工作的薛瑜,深藏功与名。
又说了些场面话,整场拍卖结束,旁边的汉子对自己先前居然觉得能出价到万两的小郎君穷酸羞愧不已,结束没停就匆匆走了。薛瑜不知他的想法,见旁边帷幔里没了人,也就不必攀谈,径自去寻唐大匠。
一场拍卖下来,站在旁边充当“专家”角色的唐大匠也累得够呛,下台瞥见薛瑜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来又有什么事?还带护卫,信不过我?”
别人以为出了大事尽心尽力来帮忙却发现有没有帮忙结果都一样,谁能心里舒服?薛瑜知道他这纯属气不顺,从自己几案上倒了杯水递过去,“最近安阳不太平,家中长辈不放心,长者赐不敢辞,哪里是针对您呢?”
唐大匠满意了,“嗯。你要找的人已经在坊里了,跟我去瞧瞧。”
这次找的与其说是匠人,不如说是画师。薛瑜要的是刚入门学了些画技帮忙画稿子的学徒,成为匠人后虽然天工坊的教学看起来鼓励创新,但真能够从条条框框里重新跳出来的大匠寥寥无几,要求设计新意,不如直接带学徒来教。
正好关在宫里禁足那几天她都准备好了肥皂铺后面的活动,学徒画师到位,从活动里现场取材,不怕没有灵感。
薛瑜看过几人的作品和动手能力,当堂教起素描技法。素描绘图简直是每个选了机械或是土木建筑专业的工科生入门必备,每年不知有多少心心念念报了建筑系却发现自己毫无绘画天分只能选择转专业的可怜学子。
许是学徒们开始学艺时都打了良好的基本功,薛瑜本以为带到自己面前的学徒会工笔却不一定对素描能快速上手,还得多教几次或是换人,没想到却捡了三个好苗子,一学就通。
唐大匠在旁边看着,不时手在空中仿着三个学徒的动作,心中似有明悟。这种绘画技法,运用了之前薛瑜与他讲的三视图和透视图原理,画出来更为逼真、活灵活现,只是有失韵味,也算是有得有失。
“这算是借你的,工钱不要你的,但你可得照顾着。还有那个素描,不能藏私啊。”唐大匠见薛瑜满意,清了清嗓子提醒。薛瑜失笑,“那是自然,工钱也不会少他们的。明天正好让他们都去铺子里看看,找些想法。”
“这还差不多。”
薛瑜给了三个学徒一些素描练习任务,和唐大匠走到一旁,犹豫了两刻,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被瞪了一眼,“干什么,又想来挖老头子的东西?”
所以她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名头是真的摘不下来了是吧?他敞亮开口,薛瑜也不再措辞,直接道,“我有了个新想法,想来借大匠的金匠和高炉用用。”
唐大匠没有多问,引着她走到后院一处除了不时响着叮叮咚咚声音外、外表平平无奇的屋舍前。推开门,一股热浪扑来,薛瑜倒退了一步,定睛一看才看清内里竟和一处半面墙高的大炉连在一处,炉火熊熊,两个匠人站在一旁,长臂抡锤,赤红的金属条被一点点敲击成型,腱子肉如流火般滚动。离炉火最远处的凹槽上做了一个黑色小锅,内里盛着金色液体,看起来有些像现代的铁锅。
不是蒸煮的陶锅,也不是煮食的铜鼎,而是可以炒菜爆香的铁锅!薛瑜许久不见它,第一眼看见完全没注意里面的液体是什么,满脑子刷的都是:炒野菜、炒馒头、孜然炒羊肉……
咕咚。
唐大匠看着薛瑜乐了,“吓着了?怎么都开始咽口水了?”
薛瑜被从美食的幻想里唤醒,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锅,“那是……铁吧?”最后两个字她压低了声音。民间铁器管控很严,虽然很多时候没法查,也是不举不究,但突然出现这么大一锅铁,还是在有能力把它造成兵器的作坊里,不得不小心点。
“那个啊,没事,在府衙留了底子的。”唐大匠摆摆手,把薛瑜往前一推,“东西都在这,你用就行了。”
屋内的确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但薛瑜还需要点别的东西。要了个风扇配套的轮轴,敲上一根手柄再在前面加一根细铁棒,就是一个简陋的弹簧制作器。
原本在屋内的三个匠人都是天工坊内有些名号的人物,之前从未见过唐大匠往高炉屋子这里带学徒,一来就是这么个年纪小又漂亮的,不由得心生疑虑:这小娃娃,能做什么?吃得了苦吗?
再观察一会,见薛瑜手里组装出来个怪模怪样的东西,又只是闷头在打小棍子,渐渐失了兴趣,只当是唐大匠看走了眼,重新做起自己的事来。唐大匠看得倒是津津有味,摸了一个薛瑜刚摇出来的弹簧丝,发现这东西可长可短,甚至还能绕圈变形后恢复原状,不由得起了兴趣,“这是干什么用的?”
叫了一声薛瑜没听见,再叫时就被瞪了一眼。薛瑜准备好几个基本的弹簧结构,其他的要靠榫卯和金属板构成,手下正磨主体,就被唐大匠打断。工作没做完时被打扰最是令人烦躁,抢下来唐大匠手中的弹簧,薛瑜信口开河,“弹簧,给马车上装的。”
其实也不算胡说,马车装弹簧减震也是一大用处,但肯定不能用她做的这批小弹簧了。
零件按手稿做得差不多了,天色擦黑,薛瑜趁唐大匠意识到他有错悻悻出门后的时间快速拼了一遍,确定没有大问题,多砸了几个三角铜片,重新将没有箭矢的袖箭拆成零件拿布包起来。
箭矢回去还可以拿竹片石子或者铜片拼接木棍制作,直接打造就太显眼了些。
薛瑜一开门就见唐大匠站在门外兴致缺缺,笑了笑,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喏,这个可以拉铜丝做弹簧,这个弹簧也送你。刚刚忙着,不是故意和您生气,大匠大人不记小人过?”
“什么大人小人的?我哪配称大人?”唐大匠吹胡子瞪眼,但看见薛瑜手上的摇杆和弹簧,还是笑了起来,“让我瞧瞧……”
守着门的蝉生为一直忙碌着的薛瑜递上帕子和水囊,还没再与唐大匠说几句话,就见与整个天工坊后院的热闹气氛格格不入的魏卫河脸色严肃,走了进来,“郎君,该回了。”
薛瑜瞥他一眼,看出来是有话不方便说,点了点头,和唐大匠告别。
走出天工坊,魏卫河将在不远处停着的马车赶过来,上车与薛瑜解释,“钟记澡豆铺发现寒食散,并且抓到几名伙计服用,恐流毒深远。御史入宫,陛下令京兆尹彻查,眼下鸿胪寺卿和钟家二郎都在宫里压着,就等殿下回去面圣,说明今日见闻。”
御史?
薛瑜诧异道,“怎么会有御史?”她本以为会是京兆尹上书,那还算是查出来刑事犯罪,继续查就行了。御史捕风捉影喷人能力一流,他们掺和进来也不知是哪个倒霉。
魏卫河:“御史不知为何前来旁观京兆尹查案,自西市至东市,皆看了分明。”
哦,是她和四皇子倒霉。
“我这个苦主也得去?”她问出口,猛地明白过来。澡豆铺是钟记名下,清颜阁是她一手带起来,今天京兆尹一天跑了两处疑似藏匿寒食散的地方,最后在钟记抓到,要么是京兆尹不想得罪人干脆打两个皇子一起下水以示公平,要么是御史不放过她,反正都得走一趟解释的流程。
马车摇晃着往宫内行进,薛瑜忽地想起一事,“陈关,阿白不是邀你用饭,左右回宫无事,我放你的假,去吧。”回宫不管怎么说跟着的人今晚都别想出来了,还不如早点放走他和小伙伴相约。
陈关:“殿下知道了?不急于一时,吃饭也得下值了再去。”
见他坚定,薛瑜也不勉强,顺嘴问起他与阿白是如何认识。看起来一个孤独园的孤儿,一个禁军年少有为的小将,除了不再入军伍的老兵,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
“被点来殿下身边前,我们就听说了殿下。”陈关一张娃娃脸笑起来简直像十四五岁。薛瑜随着他的讲述这才知道,禁军与孤独园之间渊源不浅。
当初战争后留下的孤儿里,老兵们战死同袍的孩子在宗族亲眷皆不管时被收入禁军抚养,而战场上捡回来的没爹没娘的流浪儿和被遗弃的孩子们进了孤独园,被留在京中的陈安一点点养大。两边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只是禁军训练严格,难得能出去一次,最多是省下些口粮带去,少能管到孤独园的困境。
“……多亏了殿下,才有今天。”陈关想起见到的孤独园孩子们明亮的眼神,“小时候阿白说要学陈叔当大将军,被陈叔揍了一顿。现在阿白说,要给殿下当掌柜,以后请更多像他一样的孩子来做事。”
薛瑜怔了怔,“为什么揍他?”从军能以军勋赚贵族身份,也能拿到钱,是她看到的皇帝设立的寒门唯一晋升通道。
“有安生日子过,谁活腻了想打仗?”
就像能活着,谁也不想死。
薛瑜沉默了下去,她想起陈安给孤独园孩子们教的武艺,或许在陈安心中也是矛盾的,他不希望打仗,但也知道打仗不可避免,只能给他们多教一些防身的本事。
宫门在望,马车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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