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各位将士,我乃伍明将军之女,伍氏九娘。台下有我的叔伯,我的兄弟,我们站在益州的土地上、齐国的土地上,依靠百姓奉养,为保家卫国而战。”
演武台上旌旗猎猎,台下营中还剩下的老弱听着少女喊声,心中究竟如何想,不得而知。但一没被选中参与陈兵演武,二不是伍正诓骗走的热血青年,站在这里的人肯听话被叫出来,听伍九娘说话,已经是给了偌大的脸面。
伍九娘深吸了一口气,拿出自己在秋狩时得到的甲胄碎片以及榜文,被风一吹呼啦啦地响,“我受陛下隆恩,有军职在身,如今,伍正此贼背弃陛下多年荣宠,点兵逼京,他诓骗了我们西南的好儿郎,要带他们一起赴死。我不能眼看着这件事发生。伍正虽是诓骗了我们的好儿郎,但在旁人眼中,我西南军此刻已经与叛贼为伍,这样的羞耻和污蔑,你们甘愿受着吗?”
“我不愿!我伍家世代忠良,不出叛贼!诸君若肯信我,随我向北追击,在伍正带人攻破梁州天险之前拦下,避免酿成大祸。”伍九娘低头,向台下所有人行了军礼。
“究竟如何,还不是你们说了算?我老头子是西南人,你们爱谁去追谁去追,反正我是要守着益州的。”营中老兵油子哼笑一声,直白的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打在了伍九娘脸上。
“就是,你又不是将军,也不是伍小将军,平日仗着父兄宠着就算了,凭什么领兵?”
伍九娘抿了抿唇,知道营中最后剩下的三千人并不好说通。他们是老弱,也是滚刀肉,更是恶劣思想大集合,理想在他们这里说不通,不然他们就已经跟着伍正向北而去,建功立业对他们也说不通,不然人应该积极进取参加向东的调军。唯一还算可取的大约就是,他们还记得自己是西南守军,要守卫益州城。
“我知道你们都不服我。”伍九娘自嘲地笑了一下,“西南军出了叛贼,叛贼一路打向北方,到时候陛下震怒清洗,我伍家自知有罪逃不脱,失责不曾阻拦的大营也一样。西南军守的是西南,但如今,你们告诉我,西南安全吗?”
台下的不满视线淡去了。
“看,你们也知道不安全。”
伍九娘从怀里扯出两团东西,一团布看纹路明显是山民服饰,上面干涸的血痕累累,几乎可以想象伤亡惨重的模样。另一团,则是刚纺成的线团,大营中的兵士虽然不必织布,但他们也是见过自家织麻布或是买布的,敏感些的人看着被血糊成一团的线团,已经联想到了纺线的女人是如何惨遭杀害。
他们还敢在这里打嘴仗,磨磨蹭蹭仗着没有主官将领在不听指挥,更多的还是因为无人立威,也无外力压迫。听上去伍正点兵走了,但伍正叫人时说的是为陛下勤王,此刻说是叛贼,他们心里也在犯嘀咕。
“益州布已经被上京的商队带走,眼看未来将与蜀锦并肩,我益州也不至于这般只能靠采矿为生……是,伍正没有攻打益州,但他仗着我们西南军的好名声,骗开了关城,长驱直入,但在此之前,他派人杀了山民,杀了益州太守好不容易请到的益州布的织女,山民愤怒下山,明日将围州城,你们都是西南守军,难道要龟缩在军营中,叫嚷着没有主官所以拒绝听命吗?”
伍九娘冷冷的眼神依次划过下面惊疑不定的人群。借名声骗城的手段简直是臭不可闻,当即有不少人脸色难看起来。他们的确没有大志,但也不想被拖下污水,这才在伍正点兵时没有主动响应、甚至是有些怯懦地留下了,但现在他们听到了什么?留下了,他们也得受牵连!
“况且,你们真的没有主官吗?”伍九娘冷冷道,“将军不在,依品级次第听命,伍正调兵拆散了你们的行伍,你们也忘了自己该听谁的话吗?将军的副将还在,百夫长伍长都还在,十几年的训导,你们都忘了?!”
台下有些乱糟糟的兵士们被当头棒喝,讪讪四处寻找起了自己的伍长乃至百夫长重新列队,虽然最后组合出的队伍参差不齐,明显缺了大批人手,但好歹比先前看起来像个样子了。
伍九娘心中微松,还能听话,说明还没有放弃。
此事其实也怪不得兵卒,原本营中都是将官们环环相扣次第领兵,命令逐一下达不会出问题,这么多年的训练也是这样做的,但伍正的事事出突然,他直接以“清君侧”的名义煽动了留守的近万人。
有人被洗脑成功热情上头走了,试图一起拉走自己队伍里的其他人却可能失败,于是留下的人一下子成了被抛弃的不合群的人,兵卒们被弄乱了原本只需要听命的脑袋,编制破碎,一时半会自然想不起来他们其实还可以重新整编。
“很好,看来你们还记得自己是军人。”伍九娘大声道,“现在,列队,自己队伍随伍正离开的,站在旁边,百夫长重新编队报数,报数结束后,我们出发去守城。”
三千兵卒编队的速度很快,这得全靠原本管着后勤的副官的估算和调动,他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这个从兄长倒下后就不苟言笑的少女,“九娘,不去追……?”
伍九娘对他轻轻摇头,望向已经重新编队的台下,“我已传信向东,将军收到消息,会派人回来,但眼下,要阻止山民入益州,就要靠大家一起。而我,我有军功在身,当领五百人随我出行,伍正一路向北,不过是借了京中尚不知晓的利,兴许也会用我们西南军的名声,骗开后来的城关,我们轻兵向前,在他们击梁之前阻止,也是戴罪立功,只是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勇士,敢来随我一起?”
或许是因为齐国起家时是自梁州起,梁州又是易守难攻难进难出之地,借地利在向北向南两个方向设的关卡至今还在,像之前秋狩调兵,几处边关各带着千人入京还是有了皇帝首肯的。
伍正叫着清君侧,但伍九娘清楚他没有皇帝的手谕,那么近万人冲关,一看就是有问题,绝无可能骗开关卡,只能硬打。因此,要阻拦他,在梁州关就是最好的选择。
“我已以秋狩演武次名,伍家之女千里传信京中,若运气好,能在伍正攻破梁州关之前拦下,我们还有机会戴罪立功。”
伍九娘抽出长刀,许多人都眼熟这把刀,它本是伍二郎的随身物。伍九娘爱惜地摸了摸刀柄,大声道,“我知道你们不服我统领,现在,谁能打败我,就由他领兵,去取伍正项上人头,向陛下请罪!”
“伍娘子,得罪了。”
有人翻身而上,伍九娘没有躲,同施了一礼,两人同时冲向对方,兵刃相交的声音令人牙酸。
伍家副将向来做的是后勤,这次留下的主要守将本是伍正,但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他对台上的比试并不关心,低头算了算人数,估算出若山民一起下山,益州城加上两座堡垒最少需要各自分配多少守军,才有机会在可能出现士族拖后腿的前提下,抵挡住攻势。
台上大多站出来的都是身上已有军职的,老弱归老弱,但四十多和十几岁的兵士,并不是毫无攻击力,他们被伍九娘的话点燃了心中恐惧和怒气,恨不得亲手抓到伍正,好问问他到底为什么,因此抢夺这个统领的比武也丝毫没有留手,只想着戴罪立功。
然而……理想是好的,现实是惨的,被之前一直玩鞭子的伍九娘来一个打趴下一个,等到排队只剩下最后一人,四十多的中年人扑通一下跪倒,“但凭小将军吩咐!”
西南军大营倾巢而出,向三座城池涌去,其中以去往益州城的人数最多。副将陪着伍九娘站在城墙上,看到对面举着火把、木棍、刀斧锄头等不完全是武器的东西冲出来,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熏黑的烟雾或是血痕泪痕,与其说是恶民冲卡要烧杀掳掠,不如说是被逼到绝路铤而走险。
喊杀声近了,离得最近的老人看着城墙上瞄准的弓箭,眼珠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他举起火把,振臂高呼,“就是他们这些中原人,害了我们八个寨子,骗出了大巫们!此仇,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诸位!”弓箭手瞄准之下,伍九娘身旁,韩北甫对下方挥舞着手臂,“我是益州太守,近日有叛贼为祸四方,我请各寨族老,本是要商讨如何致富,出了此祸,是我之错!但凶手为谁,还要细细查证才知!你们以血肉之躯来攻城,我明白,是想讨个说法!但你们也是我齐国国民,我们不忍心伤害!叛贼误导你们要让你们与军队两败俱伤,是想逃避惩罚,让你们找不到凶手!我愿带人入寨,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呸!原来就是你害人!贼喊捉贼!”
“就是,什么你们我们,中原人从没把我们当做是自己人!不然,你站那么高,怎么不敢出来!”
“做贼心虚!”
被激愤蒙住了眼睛的山民们根本听不进去,韩北甫却又道,“好!我下去!”
“欸?!”
“我下去!”韩北甫重复,“若我能查出凶手,就完成了承诺,若我查不出,你们将我当做凶手,也不迟!益州城就在这里,你们冲破益州城,你们的亲人也回不来了不是吗?他们也希望你们能好好活下来的对吧?你们想让他们不明不白地死吗?”
恨不得把手中武器扔上墙头的山民们静了,山民和城中中原人的冲突由来已久,有的山民坏些还会抢东西,引来军队清扫也不是没见过。太守或是铁血、或是怯懦,还有过弃城逃跑的,但这么多年,他们从未见过肯拿自己的生命出来做赌注,只希望能和他们好好说话的太守。
难道……真的不是他们?
韩北甫正了正官帽,与伍九娘擦肩而过,少年人瘦削的身影一步步走出城门,映在火把的火光之下,他身后跟着的是两个山女和自己的两个下属。
“就放他们再多活几天!”和之前说话的老人不同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我的孙孙死得好惨啊,走,押着他们去看看,看他们亏不亏心!”
不管是还一腔怒火的,还是已经有些疑虑的,都被带偏了思绪,默认了要先带这个太守回去的思路。火光从城外离开,重新烧向了重重山岭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最后,看起来还是重复的话辛苦小可爱清一下缓存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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