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艺走到我的面前,我的目光却只是停留在她手中的对联上,但她身上熟悉的气息却一直刺激着我敏锐的神经,似花丛中的芬芳,似青草地里的清爽
我终于挤出一些笑容对她说道:“新年快乐听说你去参加一个户外的挑战节目了,我很欣赏你的勇气。”
陈艺平静地一笑:“我们是一起在这个巷子里长大的,你和我说话有必要这么客套吗”
“没有客套,是真心的。我一直以为你是”
我忽然就说不下去了,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然后点上一支烟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
“以为我是什么”
我抬起头看着陈艺追问的目光,却又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奶奶和肖艾,但是她们却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我和陈艺的谈话上,尤其是是肖艾,她已经进了院子里,坐在石凳上,用手把玩着地上的菜叶。
鞭炮声不绝于耳的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响起,我吸了一口烟,终于回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追求安逸和舒服的女人,所以你能去参加那个节目我真的是挺佩服的。”
陈艺目光复杂的看着我,她在许久后,说道:“江桥,你知道吗你就像一支孤独的笔,写了很多自己的心思和想法,但那张被你涂涂画画的纸,你情愿握在手上发霉,也不愿意给别人看,哪怕是你最亲的人”
我低着头:“是因为我自卑。”
“你靠双手和勤劳养活了赵牧和自己,你凭什么自卑”
我倚在墙上,深吸了一口烟,低声回道:“所以我面对赵牧的时候不会自卑陈艺,你不明白吗其实谁都会自卑,包括你,自卑是人的天性,只是你很少遇到比自己更优秀的人,对不对”
陈艺轻声一叹,她没有回答我,只是说道:“你还有多的浆糊吗我去贴对联。”
“有。”我说着赶忙将地上没有用完的浆糊递到了陈艺的手上。
陈艺接过后准备离开,却在走了几步后,又对我说道:“江桥,心情咖啡店能转就转掉吧不要让秦苗太难过,她还怀着乔野的孩子,也许你体会不到她的心情,但是苏菡留在南京的东西真的会让她寝食不安。”
我惊愕的看着陈艺,看着她走远,也看见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她变了,连说话的语气和方式都变了,她有了很明显的立场和讨厌的事情。
这个早晨,陈艺在那边,我在这边,我们做着同样的事情,但是她后来居上,很快便在我之前贴完了门前的春联,她将装浆糊的碗还给了我之后,便离开了郁金香路。
除夕夜本该忙碌的,可是因为我提前很久做了准备,所以在下午刚刚到来时,我便做完了所有该做的事情,于是清闲的泡了一壶茶坐在石桌旁喝着,而强烈的阳光下我一直眯着眼睛,就像一支不问世事的铅笔,独自书写着自己的心事。
我的沉寂中,毛豆这屁孩子,像个刚从河里捞上来的虾子,在门外活蹦乱跳,然后将一只点燃的炸炮扔进了院子里,企图挑衅我。
穿着马丁靴的我,一脚便踩住了炸炮,毛豆被我的举动吓尿了,捂住耳朵惊恐的看着我,他过于高估了炸炮的威力,以为能对我产生很大的杀伤,但结果却只是在我脚下屁一般的响了一声
我哈哈大笑,毛豆又不死心的扔了一个炸炮进来,这次我直接捡起还在燃着的炸炮扔向了院外,毛豆被我的强悍吓的屁滚尿流,转眼便躲进了自己家的小院里,再也不敢出来得瑟了
这一幕被肖艾看在了眼里,若是放在从前,她一定会因为我总是和一个孩子斤斤计较的行为而骂我一句“臭不要脸的”,但此刻她却没有骂,只是表情失落的抱着一只热水杯,在手中转来转去。
我为她感到难过,在这本该合家欢乐的日子里,肖总却还在接受调查,她又怎么能开心的起来
我故意迈着霸王步来到了她的面前,拿掉了她手上的热水杯,用唱戏剧的腔调,说道:“陪寡人出去走走”
“别无聊了,不想动。”
“呔你这小女子不知好歹,寡人以万金之躯邀你共赏大好山河的绮丽风光,你竟然还敢拒绝”
肖艾无语的看着我,回道:“江桥,文学造诣不够就别活现了,行吗别扯几句古文,又说几句白话,不伦不类的”
我不知羞耻的笑着,肖艾终于也笑了出来,而下一刻我便将她从石凳上拉了起来,我情愿做个小丑,也要她开心,尤其是在今天这么一个合家欢乐的日子里。
我和肖艾出了巷子,我一口气在便利店买了好几盒炸炮,又买了两只打火机,并将其中的一只给了肖艾。
我开始在这条街上兴风作浪,一边走,一边将手中点燃的炸炮往四面八方扔去,结果被年长的街坊一顿臭骂,骂我“二五郎当”、“小炮子”,而肖艾终于在这些骂声中笑了起来,可能也觉得我真够讨厌的,那些街坊骂的是大快人心
街边还堆着一些未融化的积雪,我将肖艾拉到了自己的身边,低声对她说道:“待会儿我玩个震天炮给你看看,你有橡皮筋吗”
肖艾其实是个玩性很重的女人,只是这些天的坏心情束缚了她的天性,此刻被我这么一带也渐渐忘记了俗世里的沉重,她将自己扎辫子用的橡皮筋取了下来,然后交给了我。
我用这根粉红色的橡皮筋一下扎住了整整两盒的炸炮,然后又将雪堆刨出一个大洞,将捆得有拳头粗的炸炮扔进去后,对肖艾说道:“待会儿我把炸炮点燃后,你就用脚把雪填进洞里,我们大概只有五秒钟的时间,一定要配合默契,然后使出吃奶的劲儿拔腿就跑,要不然咱俩可就遭殃了”
“江桥,我真的没有想到你竟然能这么无聊”
我拿出打火机跃跃欲试,又对肖艾说道:“我就是一草包,又不会弹琴又不会唱歌的,要是再不会找点乐子,我不得活活无聊死”
“你不用解释了,我很欣赏你的无聊赶紧点火,我已经准备好了”
“痛快”我一边称赞,一边将炸炮上的引子点燃,顿时发出一阵闪亮的花火。
肖艾是个生手,明显紧张,以至于那一脚用力太猛,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洞填上,但积雪却开始乱飞,弄得我头上、嘴上全是。
我顾不上许多,拉着她的手就踉踉跄跄的往前面跑,只听见身后一声巨响,路人和街边的摊贩们便惊叫了起来
我下意识的回头看去,那些被炸飞的雪花落进了馄饨摊的汤锅里,落在了行人的头发上,场面壮观又滑稽,于是那不绝于耳的骂声在我和肖艾的身后传来,我们又被受害人骂成了“二五”和“小炮子”可是,我却在这种骂声中有了一种亡命天涯的兴奋感,而在我们飞奔的脚下,丢弃的都是在这个世界所受的委屈、愤怒和无助
我们就这么从街头跑到了街尾,然后一起俯身喘息着,我忍不住大笑,我太痛快了,当我听见那声炸炮的巨响时,这一年的抑郁便也随之爆裂,剩下的尽是那酣畅淋漓的快感
肖艾终于在喘息中,埋怨着对我说道:“你还笑的出来知不知道自己闯祸了,你把人家馄饨摊的那一锅馄饨都给弄毁了”
“哈哈,咱俩是团伙作案,我是主谋,你就是从犯谁都逃不掉”
肖艾看着我喘息,片刻之后她终于向我问道:“江桥,刚刚带着我跑的时候,你有没有一种亡命天涯的感觉”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肖艾,她竟然与我有这样的默契,我就是在那阵亡命天涯的兴奋感中,拉着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的
我点了点头。
肖艾重重的呼吸着,她终于在我之前直起了身子,笑了笑对我说道:“可是我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感觉,我只想跟上你的脚步,跑得和你一样快”
再次路过那个馄饨摊,我和肖艾像两个犯了错的人,我们言语深刻的忏悔着,内心却在窃笑,因为真的很久都没有这么爽过了
肖艾终于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一叠百元钞票,她从里面抽出了一张递给了卖馄饨的王叔,说道:“叔叔,刚刚是我们没有管好自己的手,这一百块钱够赔您那一锅馄饨么”
王叔也是老巷子里的居民,从小看着我长大,他拿着漏勺做了一副要揍我的样子,说道:“江桥,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别整天跟小孩似的犯浑我看你身边这姑娘就不错,赶紧娶回家过日子,你们家老太太也就安心了”
我看着肖艾手中拿着的那一叠钱没有言语,心中却又是一阵莫名的伤感,因为我知道那是她用来还我的钱。她是确定要离开南京的,她不会嫁给我,我也不会娶她,而这所谓嫁娶,也只不过是外人眼中的美好愿景罢了,我们都不必太放在心上。
回去的路上,肖艾又很坚持的买了许多彩灯和灯笼,她要在新年来临前,在我住的小院里张灯结彩。我为此感到期待,这是我第一次有了真真切切过年的感觉,我终于不用再羡慕左邻右舍,而这个夜晚,我家就是这个巷子里最漂亮、最喜庆的地方
回到住处,我用剩余的炸炮和毛豆展开了一场无聊的战争,而肖艾则一直很用心的将那些买来的彩灯挂在树上、挂在屋檐下夜色,渐渐降临。
我终于没有浪费掉一根炸炮,兵不血刃的收拾了毛豆。回到院子里,我洗了手,便开始帮肖艾挂着那些彩灯。一番忙碌之后,院子里真的有了一番新的气象,我和肖艾颇有成就感的看着,我们一致认为,只要接上电源,这里就会变成一个世外的天堂。
我呼出一口气,去自己的工具箱里找到了一只移动插座,但是我却没有主动插上电源,而是将这个宝贵的机会让给了肖艾
肖艾也轻轻呼出一口气,她将插头,插进了插座里。顿时,那些闪亮的光线在我们的视线中编织出了一幅梦幻的图画,图画里有温情、有亲情、有友情,它让整个世界都似乎升华了。
天空在这个时候,又迸发出一团炙热的火焰,眼界范围内的所有一切都变成了彩色的,以至于空气中那火焰的味道都是跳跃着的,我仿佛看见充满活力的春天在向我们走来
身边的肖艾也踮脚看着,当她踮起脚时,竟然和我有着一样的身高,我绝对因此而相信,我看到的风景,她一个也没有错过
“江桥,新的一年就要来了,你有什么特别的愿望吗”
我心中一动,如果在这样的情境下说出一个来年的愿望,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可惜我却好似什么愿望都没有至于,发一笔横财这样的愿望不仅不切实际,说出来也煞风景,所以我在想了半晌之后,又反问道:“你先说说,你有什么特别的愿望没有”
肖艾一直看着天空的焰火,她终于浅笑着回道:“有啊,我当然有我希望自己在台湾能够生活的快乐。也许,我会找一份教师的工作,和妈妈一起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音乐教育事业我还希望在那里找到一个懂我、爱我、包容我的好男人嫁了,虽然人生因此变得简单了些,可是我相信,我的男人是一个很懂浪漫的人,他总会给我制造一些小浪漫,不让我的人生感到无聊呵呵,大概就是这样子咯。”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也笑了笑回道:“其实我也有我希望自己在南京能够生活的快乐。也许,我会坚持着将咖啡店开下去,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餐饮事业我还希望明年会在这里找到一个懂我、爱我、理解我的好女人娶了,虽然人生因此变得简单了些,可是我相信,我的女人是一个有一手好厨艺的姑娘,她总会给我做一些好吃的,不让我的人生感到乏味呵呵,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呗”
肖艾看着我,我也看着肖艾,我看见了若即若离,也看见了难受难分,却不得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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