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冬去春来。新的一年再临大地,不过却不是大宋的政和九年,已换成了重和元年。
与后来的明清两朝每任天子只用一个年号的习惯不同,这大宋官家却和汉唐君王一般喜欢过上几年就会换上一个全新的年号,只要之前的年景不是太好,他们就会从善如流地改换年号以达到改运的效果。
当今大庆殿内的官家赵佶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虽然在位不过二十来年光景,可这年号却已有建中靖国、崇宁、大观、政和以及今年的重和五个之多。或许是因为去年京中实在出了太多变故,又或是受了深得其宠信的道士林灵素的影响,反正去年腊月时,天子就已下旨天下,定今年为重和元年。
好在大宋朝的官府和百姓也早习惯了这等每隔几年就要更换年号的做法,所以倒也没有掀起什么风波来,大家照旧过着自己还算太平的日子。
暮春四月间,一艘半新不旧的官船正缓缓地行驶在浔阳江上,这官船上所坐的,正是打从东京领取了调令,奉命前往江州任团练一职的孙途,而与他同行者,除了雅儿外,尚有杨志、唐枫以及已经重新改回俗家姓名鲁达的鲁智深了。至于其他几个跟着他在蹴鞠场上为朝廷立下功劳的开封府下属,他们却还是选择留在东京,不过各自也都得了官诰,成了地位不同的朝廷官员。
这一回孙途算是真正领教到了大宋朝廷办事效率是有多么的拖沓了。明明早在年前自己已经从童贯的口中得知将被提拔为从七品的武功郎并实授差遣团练江州,可真等官诰到手时,却已是开年三月之后的事情了,再加上之后又要处理手头上的相关事宜,足足耽搁到了四月方才得以正式启程。
不过这样一来倒让孙途多了更多机会听取师父周侗的教诲,直到二月间才把周侗三人恭送出东京返回汤阴。如今孙途整个人的状态比之前又有所不同,原先锋芒毕露的少年郎此时看着却已平和了许多,只有当他眉眼飞挑的那一瞬间,才有几许锐意散发出来。
不过要论变化最大的,却还是要数鲁达(自现在开始,就不再称其法号鲁智深了),不但换了一身装束,而且原先的光头也重新长出了头发来,让这条关西大汉的身上更多了几分霸道来,这让一路送他们赶赴江州的那些个船夫看了他都有些胆怯的意思。
不变的是他依旧好酒的本性,此时坐在船舱里,也是手不离杯,望着往来不断的大小船只不断把杯中烈酒一口口地灌入嘴中,随后又看了一眼正欣赏着江上风景的孙途道:“三郎,你可知道洒家为何肯受你之邀还俗,还随你同来江州吗?”
“难道不是因为鲁大哥你知我有心为天下百姓做些事情,所以才会出手帮我吗?”孙途笑着问道。
“这固然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不是全部。”鲁达笑着摇头道。
这时一旁的雅儿便笑了起来:“三哥哥你好笨啊,鲁大哥这么说自然是因为酒了,你没看到他现在有多么的快活吗?”
“哈哈哈,还是小雅儿最懂洒家的心思,正是因为这酒了。三郎你这家传的酿酒之法还真是对洒家的心意啊,就是关西一带的烈酒,和你这里的二锅头一比也是寡淡如水了。只要你能给洒家提供好酒,洒家就不怕随你去任何地方。”鲁达说着,又一气把大碗的烈酒都给喝了个干净。
孙途听了不禁一阵好笑:“鲁大哥这话实在叫我难以苟同,难道凭你我的交情,没有酒水你就不肯帮我了?”
“那可难说。”鲁达说着,便又和孙途对视了一眼,随后一起笑了起来。
直到这番玩笑话说完,之前没有说话的杨志方才神色严肃地道:“三郎,此去江州你我可得有所准备才好啊,我已从之前的同僚那里打听过了,如今江州城官场中可不是很太平哪,尤其是那位州推袁望可是个厉害角色,不但在京城里就有不少同年可与他守望相助,而且在江州城中更是根深蒂固,就连如今的蔡太守都要让其三分啊。”
大宋朝自太祖立国之后为了巩固皇权就很讲究一个制衡之道。比如在朝廷里便以文制武,在地方上则是用转运使来控制地方财权,而在军政要务上,更是把推官这一佐贰官推到了主政官的对立面,让其掣肘以防那些路州府官员在当地坐大而出现尾大不掉的结果。
江州作为大宋国中一个重要所在,其推官袁望就是有着这样不容小视的实力。而更叫人感到头疼的是,孙途这一次去江州不但是怀了要帮着蔡太守与之一争的目的,而且他本人还算是袁推官的直接下属,如此一来他与之作对的风险就更大了。
杨志这次好不容易靠着孙途重新得入官门自然对此事是相当上心的,眼见江州在望,便把心中的担忧给道了出来。
他这话一出,让本来还算轻松的氛围顿时一紧,就连鲁达都把刚喝了一口的酒碗给放回到了桌面上,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孙途,想听听他是个什么想法。
孙途在扫过众人后,便轻松地笑了起来:“怎么,我等之前在京城面对那些达官显贵和辽人时都没有丝毫的畏怯,反倒会怕了一个地方的推官?而且我这次前往江州的首要目的只在能练出一支可为我大宋保家卫国的精锐来,可从未想过非要搀和到这等上司间的争斗里去啊。”
“可是三郎你之前不是已经接下了……”杨志有些疑惑地问了半句,却已被孙途迅速出言给打断了:“我可从没有向他们保证过会不惜一切地帮着蔡太守对付袁推官啊,何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有一点,他却不好当众说出来了,他对蔡京可是没有半点好感的,既然如今的江州太守是其子,自然不可能为其卖命了。
在一阵错愕后,杨志率先苦笑起来:“所以我说三郎你比我们更适合在朝中为官,这等心思确非我所能及。”像他们这样的直性子,只要答应了别人,哪怕再难的事情也会尽力去做到,他现在才知道在官场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鲁达也随之明白过来,却只笑笑没有多说什么。他对蔡京之流也确实没有什么好感,反倒对那个敢于和蔡家九公子为敌的袁推官生出了几许敬佩之意来,只是碍于孙途和自己交情才没有多说,现在才算真个放下心来。
可孙途这时候的心情却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从容,因为他知道自己身上已经带上了蔡太守一边的烙印,可难说袁望对自己会是个什么态度了。而就他之前打听到的消息,这次朝廷所以把自己的官诰差遣安排得如此缓慢,除了朝廷本就人浮于事外,也与某些人在从中作梗脱不了干系,而这些人中,就可能有袁望在朝中的同年好友。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人还在东京城,远在江州的袁推官很可能已经把自己当成敌人看待了。所以此番去江州赴任的挑战还真是不小呢。
正说话间,舱外的船夫已经高声喊道:“几位官人,前面就是江州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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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城内,府衙,推官官厅,一名仆役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属于袁望的公房前,却不敢出声打扰正端然坐在案前奋笔写着些什么的自家上司,直到他终于停笔,伸手取过茶碗喝了一口,方才开口道:“老爷。”
袁望闻声抬头,瘦削的黑脸上有着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给人一种刻薄深沉的压力,此时更是皱起了眉头来:“本官一早就吩咐过了公是公私是私,在官衙里就得有官衙里的样子。”
“是,小的知错。”那仆役打了个哆嗦,目光可不敢与自家老爷相交,低头道:“官人。”
“有什么事吗?”直到这时,袁望才淡淡地问了一句。
“蔡太守让人送来了请柬,说是明日将在浔阳楼中设宴,想请官人同去一叙,不知官人……”
“不过是些附庸风雅的胡闹而已,与民何益,与我江州城又有何用处,替本官回绝了他。”袁望当即就摇头道。
那仆役早猜到自家老爷会有此反应,倒也没有过多的意外,但却也没有退下,只是略有些迟疑地看了他一眼。这让袁望又皱起了眉头来:“怎么,还有其他事情吗?”
“小的刚得到消息,那新近才从东京而来的新任本州团练孙途已经抵达江州码头,不知官人可有何打算?”
“区区一介武夫难道还想让本官去迎他不成?”袁望再次摆手:“不必理会他。”
“那孙团练要是今日或明日前来拜会,可否将他引来一见?”这位仆从这才把自己真正想知道的答案的问题给问了出来。
可他等来的却是袁望有些冷冽的目光,直看得他心头一寒,最终只能讪讪地退了下去。
直到房中只剩袁望一人,他才嘴角一翘,露出一丝讥诮的冷笑来:“孙途嘛,听说他在东京可是闹出过不少事情来哪,但这江州可不同别处,他既在我手下为官,就得安分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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