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
“呜呜呜呜……”
战鼓如雷,军号嘹亮,顿时就响彻了整片天地,惊得满城官民尽皆出门查看究竟,不少人都以为是又有贼兵来犯,战事将起呢。直到打听之后,大家才是知道是孙都监要检阅各州府兵马,这立刻就让许多人都生出了兴趣来,有那胆大的更是呼朋引伴地赶去城门处看个究竟。
此时,本来四散在济州城各面,一向颇为平静的那些军营也全都热闹了起来,其中的兵卒都穿戴整齐后提着兵器匆匆整队,汇聚在一块,列阵于济州城东门前那一片宽阔的空地处。
将近四五千官军的迅速集结所造成的动静无疑是相当巨大的,也相当之震撼。济州百姓多少年都未曾见过如此多的兵马聚集在此来,看着他们那明亮的衣甲,闪烁着寒光的兵器,以及不时穿梭各营间的少量骑兵,直让不少男子都觉着热血上涌,只想着能成为其中的一员。
但这一切落到早已与一众军官站在城头俯瞰动静的孙途眼中,却让他连连皱眉。半晌后,才对身边几人道:“这都过去快半个时辰了,为何这些兵马竟还未能列阵以待?若是真有敌人进犯,就这等效率只怕我官军早就被击溃,一败涂地了吧?”
今日这些官军的行动实在是太让他感到失望了,哪怕早有那些武官的副手回营安排一切,可当鼓号声响起时,依然能看到各营军卒都有慌乱的景象,而且这队伍也太不齐整了些,直到半个时辰后的现在,还有人不时姗姗来迟地跑入队伍,甚至有那找不到自己军伍的兵卒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转,把个军阵给搅扰得不成模样。
“孙都监,这也怪不得兄弟们哪,毕竟事发突然,大家都没有心理准备。而且,各州府兵马互不相识,配合上自然更为生疏,这才会有些杂乱。”周帆忙出言解释了一句。其他人也都点头表示附和,觉着孙途这要求也太高了,完全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表现嘛。
孙途哼了一声:“这也正是本官希望能统合我山东各州府兵马的原因所在,若是能让各路兵马更多地进行这样的配合操练,情况自然能得到改善。不过周都监你前一句话却让本官难以苟同了,什么叫事出突然?既然身在军中,就当随时做好与敌交战的准备,难道敌人会一早就与你们约定了时间地点,等各位都做好了准备再发起攻击吗?连这等最简单的全军集合都如此拖拉,还能指望他们守土安民?”
这话让众武官又是一阵不满,奈何孙途如今已快要成为他们的上司,此时他们也只能领受,唯唯称是了。至于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却不好说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数千官军才终于彻底列阵完成,至少这时候看着整支军队倒是颇有气势,一个个兵卒皆都挺胸抬头,精神抖擞。
孙途目光扫过这些兵卒,才稍微点了下头,至少表面上看倒有些精锐的意思了。其他人也都露出了自矜的笑容来,这些可都是他们各州府抽调来的厢军中的精锐,今日总算是在孙途跟前给自己露了一脸。
“光站着可看不出些什么来,就让各军都动起来吧。”孙途看了半晌后,突然开口道:“左翼的登州军往左侧行进三里,右翼的沂州军往后退两里地,其他各军向前一里。”
这一命令下达之后,城头那些武官倒也没太当回子事儿,赶紧就让身边的传令官挥舞旗号,让下面的军队照此而动,只是他们并没有发现,这时孙途的嘴角却已轻轻地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来。
当号令传下去,本来还颇为肃穆齐整的整个军阵就突然就变得乱糟糟的一团。左侧的登州军还好,虽然往外扩去时的队列已然变得很是松垮,但好歹还有些军阵的架势,可其他各方军马却开始乱了,居然互相之间迅速搅作了一团。
有想往后去的,却与往前来的队伍撞在了一处,有那聪明的想要往外绕道,结果一动之下反倒把更多的兵马吸引到了外侧,让整支队伍在片刻之间就崩散开来。之前好不容易才聚拢好的军阵居然只在短短盏茶工夫后就彻底成为了一团散沙,根本就不成队列。
当这一切呈现到大家面前时,别说城头的诸多军官了,就是那些在城门附近观看军演的普通百姓也都发出了阵阵叹息,一些泼皮无赖甚至都哈哈地嘲笑起来,觉着这些军队与自家也没什么两样嘛。
孙途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身边那些武官却都一个个臊红了脸,期期艾艾的竟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只一个命令,居然就让整支军队分崩离析,这要是真遇到了敌人攻击,下场不问可知。
“诸位,何谓精兵?不是人人皆有过人武艺便可称之为精兵,而是当一支军队能上下同心,一声令下,千人一行,临敌变阵如臂使指,这才能称得上是一支可战强敌的精兵。你们看看这些厢军的样子,他们真算得上精锐,他们真能与贼寇厮杀吗?纵然我官军再多,如此不堪驱使,也不可能扫平山东各地的贼寇,一旦被其偷袭,只会徒增伤亡而已。”孙途面色严肃地说着自己的看法。
这一回,其他人都不敢再发一言,眼前的事实已经表明这些官军完全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了。别说与敌人交锋了,就是最寻常的操练,也得好好地花上一些心思才能成型。
“我等为兵为将者,既然拿着朝廷的俸禄,自当尽我等所能来使兵强马壮。今日本官既然将任京东路兵马都监,接下来自当想法强我一路厢军,今后之操练切不可再有荒废,尤其是军阵军伍之事,更是不得马虎。你们可都记清楚了吗?”孙途突然又加大了声音喝问道,却是把自己接下来的身份都给摆明了。
众人脸色稍作变化,终于齐齐抱拳应了下来:“下官等遵命。”随后,又有人面露难色:“只是……我等各州府实在都有难处,光是军饷就一直被官府拖欠着,将士们根本就无心操练啊。”
如今山东十多处州府除了青州这一特例,哪一处厢军的日子不是过得苦巴巴的,甚至连最基本的吃饱穿暖都还是个问题呢。别看今日到济州的军队好像还都挺精神雄健的,可其实那只是遮羞布而已,除去这各自的几百兵马外,其他厢军几乎都没什么战力可言。
孙途也理解他们的难处,便在沉默后道:“这些本官也有所耳闻,此事我自会想法儿解决。本官可以给你们交个底,半年,最多一年之内,本官会让朝廷改变之前的做法,让军饷更多地掌握在我等自己手上。不过有一点我却要将丑话先说在前头了,以前的事情我可以不作追究,但将来,谁要是敢随意克扣军饷,因此误了大事,我定不会轻饶了他!”话到最后,他的目光已如刀剑般掠过众人的面庞,直让这些武官心头一阵发寒,随后便各自抱拳表态:“我等定不会辜负孙都监的厚望,强我山东官军!”
“好,那本官就拭目以待了。”孙途点头。今日做这一场就是为了发现问题,并解决问题,现在看来他的目的已经几乎全部达成了。接下来,等自己回到青州后,就该想法儿让童贯出面来改变一下百年来的军中积弊了。
那些军官看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一时竟也有些佩服起来。他们可都知道如今大宋军队的日子有多难过的,除了西军和北军,其他厢军,哪怕是禁军都受制于文官,他们京东路的兵马真能自救吗?
正当这时,一阵乌云被风吹到了济州上方,片刻后,冰冷的雨水就已唰唰地落了下来,仿佛是连老天都有些不看好孙途的雄心,想要给他浇上一盆凉水了。
还没等那些武官心下叹息呢,下方的军队却突然变得更乱,许多人在被雨一淋后,全都哇哇地叫了起来,然后让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这几千将士居然在转眼间四散而走,顷刻后,城下就只剩下了两支队伍孤零零地立在那边,半晌后,那支百多人的骑兵才缓缓地退回到了自家军营。
孙途有些愣怔地站在城头,看着那卷堂大散的场面,一时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末了,才看向那些同样讪讪的军官:“这等军纪居然也敢称什么精兵?不过是一场雨而已,就能吓退了数千官军,那要是面对的换成敌人的箭雨呢?是不是一眨眼间就会全军崩溃了?”
此时城下,只有青州军两百多人依然笔直地立在那里,如一杆杆标枪,一根根柱子。哪怕雨越下越大,他们也不见有丝毫动弹的,仿佛这两百多人都是泥塑木雕。
直到这时,城头那些军官才渐渐明白过来,何谓精兵——
下方这支不动如山,一切只听号令行事的青州军才配得上精兵的称号,怪不得他们能在短短半年时间里迅速崛起,连战连捷,闯出了偌大的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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