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鹅毛大雪乘着呼啸的北风充斥了整片天地,只用了一个夜晚就把黄河两岸都染作了一片纯白。在气温随着这场大雪再降之下,离水面稍远些的湿滑之处已经结了薄薄的冰来。
大自然的力量就是那么的伟大而难测,任你之前有着前番计划万条妙策,可在此等恶劣的气候里,却是只能止兵罢战,等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过去后再想他法了。
讨贼军上下的士气倒是未曾受这场风雪的影响,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军粮供应还是相当充足的,之前横扫河北全境让他们获取了足够数月之用的粮草,另一方面还是自孙途而下的将领们早把自家不怕拖延的事实给传达到了下方军中,让将士们更有底气,暂时的罢战反而让军卒们多了些休息和喘息的机会呢。
只是这场大雪一下就是三昼夜,气温更是低到了数年以来的最低点,这却让将士们多少有些吃不消了。见此,二十二日这天中午,宋江求见孙途,提出了一个看法:“将军,卑职以为既然暂时动不了兵,不如先把大军后撤回到后方城池里安歇如何?这样也省得让将士们在此吃苦了。”
他说的倒也算有些道理,几日里,军中已出了不少冻伤事故。哪怕孙途一早就有所提防,可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普通军卒的日子还是不好过,甚至随着时间推移,晚上用以取暖的篝火数量都在急剧减少,要再这么下去,只怕都要出现大面积的伤亡了。
但孙途却当即否定了他的这一策略:“不成,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时要是退兵,我军士气势必受挫,哪怕雪后卷土再来,也不可能达到今日的效果了。而且,你以为只有我们在苦熬,对岸守军就好受了吗?要是我猜得不错,准备更不足的他们只会比我们过得更苦,而一旦我们退兵,也会给他们趁机后撤的机会,所以断不能退。”
“可是这么一来,将士们的身体……”宋江满脸担忧道。
孙途却把心一硬:“为帅者为了大局,有时候只能牺牲掉一部分人。何况,我一直认为说不定很快我们一举过河的契机就将出现,所以再坚持几日。”顿了一下后,他又道:“传下令去,从今日开始,自我而下,所有将领帐中只能有一座篝火取暖,其他木柴都分与寻常将士。”
宋江若有所思地看了孙途一眼,到底没有再作反对,便匆匆出帐去颁布这一条新的军令了。而孙途的这条军令一出,还真就让本来有些低落的军队士气为之一振,当看着各位将领帐中的干柴被搬出送到自己的小帐篷里,尤其是连孙将军的干柴都被搬出来后,大家心中那一点怨尤也就彻底散了。
其实这支多年征战,上下一心的队伍从不怕吃苦,只要上面的将帅能做到一视同仁,就足以让他们真心拥戴了。而现在,还有孙途这个主帅以身作则,大家心中更是一定,越发坚信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杀过这滔滔黄河去。
这样又过了两日,二十五日清晨,大雪终于于前夜停歇,久违的太阳也露了面。可还没等大家高兴起来呢,更大的问题又来了,这天气并没有随着风雪停止就转暖,反而是越发寒冷。
民间素有老话,叫作下雪不冷融雪冷,而当下雪天都让人感到彻骨之寒时,一旦出了太阳融雪时,气温自是再往下降,哪怕是中午时分,身在军帐里,都能冻得人瑟瑟发抖。
便是孙途这样的体格,此时也觉着浑身发冷。因为他这中军帐实在太大,现在只生了一处篝火,压根没法儿让帐内的气温升上去,可比寻常兵卒的军帐冷多了。
不过此时的他的注意力却已不在此,在把一份军中书文放下后,他的耳朵突然就支棱了一下,仔细听了外边的动静后,大声叫道:“来人!”
守在帐外的几个亲兵虽然身子有些冻僵了,却还是迅速带了外头更冷的空气进得帐来:“将军!”
“可听到外头有什么不一样吗?”孙途说着,已经起身往帐门处走去。那个亲兵却是一愣,茫然摇头:“小的不知……”
“你仔细听听,与以往相比是不是少了些什么动静。”孙途在掀开帐帘,又仔细听了听后,脸上的笑容是越发的盛了,他所在等的机会果然来了。
就在那亲兵依旧一脸茫然时,董平宋江等将领已兴冲冲赶了来:“将军,好消息,河边传来准信儿,前方河水急速减缓,靠近岸边的河水多有结冰之象,我们的机会到了!”兴奋之下,他们都顾不得身在帐外,一见了孙途就赶紧大声说道。
听了这话后,那亲兵才明白过来,是啊,此时本来日日可闻的黄河水的奔涌声竟小到了不用心去听都听不到了,这让他也为之雀跃起来,河水一旦断流,再想杀去南岸可就要简单许多了。
孙途这时更是喜笑颜开:“好,不枉我等一直苦等在河岸边上,我之前所说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将军远见,我等佩服。”众人立刻抱拳说道。之前孙途说要在此等个机会时他们还有所疑虑呢,现在答案终于是揭晓了。
“那什么时候再出兵渡河?”杨志更是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问道。
“不急,先过去河边看看再说。”孙途却笑了下,抬步又往前方走去。半个时辰后,他们一行已来到了黄河岸边,看着那往日奔涌的河水今日如小溪般静静流淌,众人眼中更有喜色不断闪过。
孙途略作观望后,便取过了脚边一块石头,用力往前方结冰处砸去。砰的一下,石头便在冰面上砸出了一个小坑来,然后弹跳着最后滚入更前方的河水中,消失不见。而在看到这一幕后,孙途的双眼更是为之一亮,情况远比自己所想的更为有利啊。
“将军,相比起之前,眼下的黄河水流已缓了太多,说不定只要一场冲击,我们的船只就能顺利靠到南岸了。”宋江又进言道:“之前我们是因为水战失利才屡屡被他们挡下来,可现在却不同了。”
“是啊将军,机会难得,不如尽快出兵?我以为今晚就是个绝好的机会,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会有此一招,竟敢在夜间强行过河。”董平也两眼放光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可孙途却依旧摇头:“不急,你们说,这河水会不会再继续结冻,直到把整个河面都给封冻起来?”
众人终于是明白了孙途的意思,一个个面露异色:“这,这可有些太难了吧?据说十年里黄河水也没冻住过一回,今年真会有这等奇迹吗?”
“这可难说,今年这天气也确实冷得邪性,不是吗?”孙途的目光突然往远处看去,却是发现了对岸也有人马闪动,显然是张叔夜方面在知道了河水被冰住后,也来查看情况了。
这一瞬间,两方大军的主帅竟隔岸相望,似乎还深深地对视了一眼。虽说看不见对方模样,孙途却能猜到此时的张叔夜一定很是急切恐慌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张叔夜此时的一张脸已经愁得皱缩成一团,死死盯着前方越来越缓的河水,口中念念有词:“怎会如此?难道竟连老天都站在了那些叛逆一边,真要陷朝廷于绝地吗?”
这几日里,本来仪表不凡的张叔夜已完全像是换了个人,不但满脸憔悴,双眼布满了血丝,头发都白了一半,看着一下子竟是老了十岁不止。实在是身上的压力太大,眼前的局势又太过危险——对岸是虎视眈眈的叛逆大军,而后方朝廷又因为粮食短缺一直没有把军粮送来,如今的大军都快要断粮了。现在又来了这么一出,黄河这副即将断流的样子,几乎都快要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与他的恐慌无奈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孙途因为兴奋而发红的脸庞:“看到了吧?离岸丈许的河水冰面已如此坚固,而这还只是开始。再过个一两日,我相信黄河水必然会在此地封冻住。到那时,别说步卒了,就是马匹也能从这冰面上冲过去。一旦真能徒步杀过黄河,对岸那点兵马又怎可能挡得住咱们的攻势?”
众将这时也都兴奋了起来,要是真有这么个结果,确实是大家最希望看到的。毕竟大军多半都是旱鸭子,能不坐船总是最好的选择,何况这只是需要多等两天而已,相比于收获,这点拖延是完全不算问题的。
在部下齐声应诺的时候,孙途又高声道:“还有,传我之令,把我军中所有战鼓都搬送到河边,只等到时擂鼓助威。这一战,我不但要胜,而且要以摧枯拉朽的方式大败对岸守军,好叫后方朝廷的兵马再不敢阻我去路!”说这话时,孙途目光里更是闪过了熊熊的火焰,他相信,自己离胜利已只剩下一步之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