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逑进屋躬身:“长兄。你确定了么?我们也不是没有川乌,就要放弃这个机会了么?”
狐笠从榻上缓缓起身,他瘦的两颊尖尖,眼睛极为有神,窗外的风吹动他衣摆,仿佛那宽袖长衣里没有人似的。他脸还很年轻,头发却有点花白,狐逑连忙过来扶他。
这两个人一瘦一胖,个头相仿,仿佛把他们俩在一起揉一揉再掰开,才能变成两个正常人。
狐笠咳了咳,道:“我不是放弃机会,而是找活路。”
狐逑嫩腐似的两腮缩紧,被挤成一条缝的眼里,有晶亮的瞳孔打转:“阿兄是觉得,蒋家给了毒,日后会被白矢——处理掉?”
狐笠微微一笑,颧骨更锐利,不显得和善,反而更让人发怵,但他的眼神是柔和的:“如果白矢成功毒杀晋王,带军队进曲沃,怕是也杀不了太子舒。因为很多世族早已把卜筮投在了太子舒身上,他们早已对太子舒逢迎过了,若白矢夺得王位,必定不会重用他们;所以当他们没有办法抵挡白矢和他的军队时,就一定会将太子舒想尽办法送出国,而后在晋国隐忍低头。”
狐逑扶着他到榻上,狐笠正跪,狐逑只是盘腿散座在地,仰头望着自己兄长:“倘若真是如此,太子舒就去联络秦国和魏国,秦国与晋国交好多年,也重视正统,一定会收留善待他,甚至帮他出兵;而太子舒的生母是魏国的公主,魏国为了自己能跟晋国有更多的利益往来,一定也会帮助他——”
狐笠两手放在膝上:“所以就算太子舒被驱逐,也一定能够班师回朝。到时候除了有了武力的支持以外,太子舒回朝的时候,还需要更有力的宣言,需要将白矢钉上火柱!毒杀晋王就是一项。这一件事,足以让他被各国孤立,若白矢比较有远见,他就一定会在毒杀晋王后,尽快带兵屠了蒋家。”
狐逑浑身颤抖:“那我们也知道他谋杀晋王的事情,又怎么办?”
狐笠叹气道:“我想,我们应该在安全的界限内。我们只知道他要谋害晋王,但在他问我们是否有毒|药时,我们摇了头,而蒋家说有。之后我们就被请出了会谈,变成了白矢与蒋家私聊。那蒋家是否真的给了毒|药?又是什么毒?我们一概不知……但我们又和这件事,有逃脱不开的关系……”
狐逑跟随白矢这半年多以来,也学到了许多,他狐笠鼓励他说,低声道:“……因为我们准备了毒|药以外的其他药材。他屠杀了蒋家就可以震慑我们,而我们也再不敢有二心。而蒋家人虽死了,庄园屯田皆在,白矢要入曲沃为王,不可能亲自接手,就会要求我们来接手?”
狐笠笑了笑:“你来不止长了肥肉。不过这也只是猜测,就像我们这么久了,却并不真的了解白矢,了解曲沃,所以我们仍然要做两手准备。”
狐逑越想越不对劲:“可是照你刚刚的说法,白矢不可能赢,太子舒迟早会回朝,那我们到时候不还是死路一条!难道我们从一开始迎白矢进城,就是选错了路!那现在怎么办,我们也不可能去曲沃投靠太子舒,人家也不屑于要我们啊!您要是早就知道,为什么不阻拦父亲!”
狐笠咳了咳,似乎想起父亲,也气的脸上泛了红:“我能阻止得了么?!这个家中有谁说话他会听!大父那一带的老人一个比一个贪婪,若不是我在父亲去世后,剔除掉那些还想和白矢亲密来往的宗,我们还不知道会被坑成什么样了!现在走一步算一步吧。”
狐逑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狐笠没说话,狐逑竟兀自悲痛,两行热泪竟从白里透红的脸上流了下来:“我竟不到狐氏的未来了,难道我们从曲沃大族沦落成乡野豪绅,还要再走向湮灭么!要不然,我想办法破坏白矢下毒的计划!”
狐笠斜眼:“你破坏不了,白矢势在必得。”
狐逑:“那我就希望晋王不要死!”
狐笠甩袖:“糊涂!晋王不死,就要查白矢,白矢不论死不死,晋王也会查到我们旧虞这两家帮助过他,我们只会更惨!”
狐逑颓坐在地,哭声若婴孩,袖子胡乱擦着脸:“这白矢根本不是金枝,而是祸害啊!女兄芙还痴痴的慕他,还在养育那两个孩子!她可知道白矢要让我们走上绝路啊!”
狐笠推了他一下:“不要哭了,白矢应该很快就要赶回军营之中,你应该去找他了。擦擦眼泪。我会偷偷让家中老少准备好如果真的没有活路,我们是逃不走的。那我们就搏一把,只我能不能赌对了。”
狐逑连忙擦了擦眼泪,抽噎到打嗝,拽着狐笠的袖子不愿松手。他毕竟也才十七八岁,舍不得长兄。
狐笠捏着那灰玉龟,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去吧。你最重要的是保证自己的安危。”
和阿兄会谈已经是前一天的事情了。
而此刻狐逑跪坐在白矢帐下,心里乱极了。
川乌已经到手,白矢却并不着急下毒。而狐逑望着那一包川乌,只觉得扎眼,仿佛这玩意不会要晋王的命,而是先要他的命。
狐逑道:“若是今日下毒,军医就会误以为这药就是如此色味,就不会心疑了啊。”
白矢微微抬眼,了一眼狐逑又肥又的手:“今日才是冒险,那军医是师泷的人,你还瞧不出来么?师泷极其油滑,在军中朝中眼线极多,此事不可着急。而且今日第一次制药,很有可能会用银针验毒。等到第二日第三日,不论是煮药人还是喝药人,都会丧失警惕。到时候我们再下毒就好。”
正说着,帐帘掀开,露出外边殷蓝的天和缈缈白烟,一个矮瘦削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白矢连忙起身:“先生。”
齐问螽面上毫无血色,对他道:“坐下坐下!”
他回身合拢帐帘,两手发抖的坐在白矢对面,正要开口,又仿佛听到帐外有人似的猛一回头,确认没有人掀开帘子后,才面对白矢。
白矢也是一惊。
齐问螽是他的先生,平日里总老神在在,雷打不动,哪里见他慌成这样子过。
白矢连忙按住齐问螽的手,急道:“齐师,发生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