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使人正经,即便关栩对着曲何有一肚子坏水,面对这么勤奋好学的好孩子也不忍心再打什么占便宜的注意,真正的认真起来。
关栩从小到大一直是天之骄子,被人崇拜,同龄人之中更是佼佼者,因此长此以往不自觉的就生成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他严肃起来时给人不怒自威的感觉,况且他正值年轻气盛,还不懂得收敛自己的情绪,曲何在他身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又随处有迹可循的压迫力。
比如关栩查出错题时紧抿的嘴角,发现同样的题型错了第二遍时下垂的眉眼,还有看着他时分明不带任何感情却偏偏能让人看出严厉的冷淡眼神。
曲何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虽然从小到大教他的老师中也有很多不靠谱不着调的,就比如那个靠点读机教他们英语单词的老师,但本质上曲何对老师是很敬畏的,像大部分同龄人一样,觉得教师是个神圣的职业,哪怕他这个很多老师听了都忌讳的“单挑王”,其实见到老师之后也会说一声“老师好”。
曲何在关栩的注视下做一套关栩给他找的卷子,偌大的书房只有他们两人,如今又安安静静,都没有说话,只有曲何在草稿纸上算题的声音。
唰唰唰,唰唰唰。
关栩坐在他旁边,占据了书桌的临边一隅,正不时打量他,很是明目张胆。
他发现曲何的发质很好,发丝很软,不像一般的男孩子那样一摸扎手。
曲何的皮肤很白,夹杂在莹白和苍白之间,稍微有点亚健康。握笔的手指很好看,指骨骨节菱角分明,隐约能看到手筋和血管纵横的痕迹,明明听起来挺吓人的,但包裹在白皙的皮肤里,怎么看都很性感,在暖融融的灯光下显出一种美好的感觉。
他想牵一牵。
这么想着不自觉就跟着动手了,直到他手覆盖到曲何手上,后者以为自己又做错题了,也不敢动,惊疑不定的看他。
!!
关栩脸色一僵,在心里骂了句自己傻逼,然后故作镇定的把手缩了回去,轻咳一声,“歇一会儿吧,你都写了快俩小时了。”
“可是大题才写了两个。”曲何有些苦恼,这样的速度,别说参加高考了,平时的测验都没办法过关。
“那也歇一歇,你现在是有思路在做,前面的题都做的很认真,速度自然慢下来了,歇会儿清清脑子,不然一直做起反作用。”关栩起身,很自然的手搭了一下曲何肩膀,“我去洗水果,要一起吗?”
曲何心想人家的书房这么庄重私-密的地方,自己还是不要一个人待着,于是点了点头。
关栩打开冰箱取出林妈买来不久的新鲜水果,曲何顺手要接过去,关栩回头冲他笑了笑,“我来吧。”
“我洗吧。”曲何抢过来,他不知道做什么能感谢关栩,关栩什么都不缺,又样样比他强,他实在不好意思让关栩再动手。
曲何刚把手按进水池,裤子口袋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关栩就在旁边,立马道:“我帮你接?”
“嗯,好。”
关栩伸出手,迟疑了一秒,“我拿啦?”
“啊。”曲何没懂他的意思,下一刻忽然明白过来。
曲何的裤子不算宽松,手机在兜里,关栩拿出去的时候指尖不可避免的隔着一层不算厚的布料触碰到了曲何的大腿。
曲何含糊的发出了个音节,好在关栩知道怕他尴尬,迅速拿出来。
“齐哥?”
“嗯。”曲何想接,关栩会意接通贴到他耳边。
“小何,我在你们学校附近刚出完节目,你快放学了吧,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我不在学校。”曲何愣了下。
“那你在哪?”许慕齐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凝固,像是隐藏了某种情绪一样,这一点曲何没发现,靠的很近有意偷听的关栩敏感的察觉到了,眼睛眯缝了一下,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精芒。
“我在,”曲何看了关栩一眼,接触到关栩脸上的笑容之后安心了一些,“学弟的家里,他学习很好,帮我辅导功课。”
“什么学弟?”许慕齐声音依旧很随和,却莫名给人咄咄逼人的感觉,“小何什么时候认识的学弟啊,是个什么样的人?”
曲何甩了甩手,把手机拿了过来。
“最近才认识的,虽然时间不长,但是。”
“但是他很好……唔”曲何顿了一下,手机差点没拿住。
“怎么了小何?”
关栩从后面伸出手把水果抽走放进盘子里,这姿势就像两条胳膊从后搂住了曲何一样,带着点粗暴的力道,他在曲何另一侧耳边轻声开口,刻意压低的声线酥的人头皮发麻,连带着温度好像都升高了。
“我来洗,你去打电话,好不好?”
关栩很喜欢用“好不好”这句口头禅,这样的暖男词汇和他整个人极其不搭,不知道是对任何人都这样还只是仅仅喜欢这么哄自己,总之曲何瞬间脸上就热了起来,浑身都不自在,他偏头躲了一下,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这种有第三个人听到的场景让他浑身的感官不自觉放大,羞耻感和害怕发现什么的难堪反而有种畸形的刺激,曲何腿脚都开始发软。
关栩的呼吸喷薄到曲何的侧颈,纯男性气息沿着宽松睡袍露出的锁骨吹进了更深处的地方……
曲何突然细微喘了一下,“你离远点儿,我难受。”
“小何?你怎么了?!他在对你做什么?你在哪需不需要我过去?!”
电话里许慕齐的声音突然拔高,曲何从未见过一向温文儒雅的他这样失态,呆愣在那里。
关栩换到另一侧对着电话道,“你好,我是曲何新交的朋友,也是他同校的学弟。”
他说完就端着一盘水果走了出去。
曲何发了两秒的呆,对着电话道:“我没事。”
开口的声音有些哑。
“刚才……”
“他恶作剧。”曲何压下心头越发怪异的那种感觉,“我还要做卷子,我们下次再联系吧齐哥。”
曲何挂了电话,在厨房站了一会儿,回书房的时候已经面如常色,而关栩也很默契的配合他检查起了数学卷子,似乎刚才他从后搂住曲何的那一幕从未发生过。
曲何不知道这算什么,心里隐隐不舒服,明明决意躲着人家,反倒住进了他家里。是不是还要为了那些辅导题目就故意忘却什么。
他莫名心如乱麻,关栩讲了什么他也没听进去,一时间又觉得很愧疚对不起关栩的这份帮助。恍惚的想,关栩一定是情场高手说不定早已千帆过尽飘过了万花丛中,不会在意那点根本证明不了什么的触碰。
曲何他又不高兴了。
“怎么了,又走神?”关栩剥了个龙眼放到他嘴边,他思绪未理清胡乱打掉,反应过来时突然傻眼,猛地站起来道歉,“对不起!”
关栩诧异的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弯腰低头捡起掉在地上的开了一部分还连着壳的龙眼,起身时被曲何一把抢过塞进了嘴里,把壳丢掉了。
关栩:“……”
“你怎么了?”
曲何心情低落且不会隐藏,表情被关栩看了个全部。
关栩把手伸到他嘴边。
曲何询问的目光看过去。
“吐籽。”
他这意思是让曲何把籽吐到他手上?
曲何后退了一下,要不是籽个头太大,他可能会紧张的咽下去。
关栩什么也没说,继续给他划题。
曲何把所有错题改过来之后天已经黑了,他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你就在这睡吧。”关栩忽然道。
“一,一张床吗?”
关栩:“……”他怎么那么想抽自己。
“那你哪天过来啊,我还想看看你其他科呢。”
曲何看了眼关栩,他茶晶色的眼睛比琥珀还要好看,如同被温养多年的奇珍异宝,在那里不徐不疾的绽放光芒,却能引起每一个见者的惊叹与珍视。
“有空联系你,在你方便的时候。”
关栩没再追问说他其实什么时候都方便,他看得出曲何能来一次在这待上一整天都已经是相当豁的出去了,要不是为了数学题,估计补完觉直接就走了。
“我送你。”
“不用,有地铁。”没有的部分,他徒步就行了。
“我还想找你打会儿台球呢。”关栩笑道。
“我不会。”
“我教你啊。”
曲何低着头,有心拒绝,关栩的话已经又过来了,“周日有空吗?今天回去你把其他薄弱科的错题都发给我,我给你出下周做的题,周日有空的话就给你讲讲典型题。”
他想留住曲何,和他多待一会儿,又怕把人逼紧了起反作用,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曲何是个很纯粹的人,很多事情想不到,这是好事,也是坏事。这让他有什么想法时都要掂量掂量,好让自己没有太大的罪恶感。
“我看看吧。”曲何抬头,“今天谢谢你了,你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联系我。”
“什么事算事?”
曲何愣了愣,迟疑的说道:“像那次在巷子里?”
关栩哭笑不得,惨兮兮道:“我不会那么倒霉吧。”
曲何也笑了,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曲何走后,关栩把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看着叠的整整齐齐豆腐块一样的被子和抻的没有一丝褶皱的床单,心里划过丝丝不清不明的情绪。
他手指拂过被子,很轻柔,像拂过羽毛一样,眼底却酝酿着与之相反的汹涌旋涡,裹挟了不为人知的浓郁情感,很深很深。
曲何下了地铁往家走的时候,关栩的短信突然发过来。
“你真的回家了吗?”
不回家能去哪儿,他要是去网吧,第二天就得发传单买饭,三年他一场校园运动会都没参加,就是因为班费太贵,他出不起,所以干脆不报名任何项目,就算被认为是最没有集体荣誉感那一个,也没办法。
电话声响起,曲何还以为是关栩等不及回复打了过来,一看才愣住。
“大姑?”
“小何,晚上吃了没?”
“吃过了。”
“最近钱够不够花?”
“够,大姑不用担心。”
“不够跟大姑说啊,唉,楼下小姑娘来借扳手,才知道今天你们学校开什么家长会了,我估计何萍那样的也不能去,你现在在哪呢?”
大姑说话快人快语,直爽利落,言谈间对曲何的关心对何萍的厌恶丝毫不加掩饰,还有对自己弟弟瞎眼娶了一个恶毒女人的怒其不争,不过斯人已逝,她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去,只能把所有情感都投放到这个侄子身上。
“刚从同学家回来。”
“好啊。”大姑闻言笑了起来,“交朋友好啊。”她可是知道这个自带天然冷气的大侄子平时生人勿近,从小就这样,对谁也没个笑脸,倒是对长辈挺有礼貌的,可他接触的更多都是同龄人不是。
她曾经几次想找人给曲何看看是不是什么自闭症抑郁症还是社恐,最后都怕传出去被人诟病而放弃了。如今听到小何终于有朋友了,心里的一根重担算是放下了。
曲何又和大姑说了几句,然后挂断了电话,大姑家离他们家不算近,他爸刚死的时候他大姑来了几次,何萍都没给好脸色,差点给赶出去,这么几次之后他大姑也就不来了,只是隔三差五会给他寄一些零食笔本工具书什么的,开始他不够年龄办卡的时候还给他专门开了一个账户。
大姑家是做买卖的,经营连锁超市,家里有个闺女小时候就送出国留学了,大他五岁,据说是不婚主义,和家里关系挺紧张,因此和曲何也联系不多。
在他初中升高中那年他大姑给他卡里打了两万块,解决了他燃眉之急。当时他年纪太小,大多数地方要么不收要么就遮遮掩掩给他安排一些很差劲的活,好几次他差点被人当成替罪羊抓进局子,还有几次摆摊被城管撵着跑了好几条街。
他没身份证,什么手续都办不成,也不会和人打交道,什么都干过,什么都很凄惨,还差点被人贩子抓走卖了器官或削成人棍去要饭。
他娘家亲戚早就和何萍断了关系,爹那边又只有一个大姑,不过好在有这么一个救命的亲戚。
他大姑当时知道他的悲惨生活抱着他哭了几个小时,非要把他带走。
曲何拒绝了。
他知道他大姑喜欢男孩,一直想要个儿子,头胎生的闺女难产,好不容易生下来要不了二胎了。而且他堂姐从小就不在国内,他完全可以在他大姑家里主人一样的住下去,但是他没有。
他不想寄人篱下,更多的是不想给别人的家庭带来麻烦。
过日子需要一个很漫长持久的过程,曲何虽然年纪轻,但他已经懂得了不能把仅存的温暖和依靠因为自己的贪婪和索取被消磨掉。
曲何这几年自己赚了不少钱,但没有一技之长,又缺乏条件设施,始终找不到能长期谋利的东西。
挂断电话,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天,曲何缓缓的长舒一口气,毕业之后还要想着把钱还给大姑家,所以上大学就算了吧。
他这样一想,不仅心里发苦,恐怕要让关栩的一番苦心白费了。
从小老师就告诉他们,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才会有体面的工作,才会让邻里乡亲看得起。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认为考大学是人生的必经之路,只有这一条路可选。
后来他才知道,人生有很多无奈,往往很多时候现实甚至不如你觉得不好的假设。
-我到家了。
家里没人,曲何无端松了口气,给关栩发个报平安的短信,赶紧洗漱,明天还要赶公交去学校呢。
-明天去上课吗?
曲何刚把牙膏挤好,一手拿着牙刷刷牙,一手拿着手机打字。
-去。
-那今天早睡?
-一会儿就躺下,能不能睡着不知道。
-睡不着随时call我,我一直在。
曲何把泡沫吐出去,盯着手机看了几秒。
-你是不是经常泡……经常追男生?
-怎么这么说?
-你这样的说话方式,这个年龄段的人很多都招架不住吧。
-那你呢?
曲何愣了愣。
-我不想回答。
躺在床上的关栩看着手机扑哧一笑,似乎能想到曲何在打这句话时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他心里痒痒,忍不住又想戏弄曲何一番。
-学长,你是吃醋了嘛?
-你要是吃醋了,我以后肯定不拈花惹草,只撩你一个人。
曲何愤愤的看着手机,一边往脸上蹭洗面奶,猝不及防闻到一股薄荷味儿,他脸一黑,没想到竟顾着打字,把黑人牙膏抹脸上去了。
-我认输,你不要和我这样说话,我不知道怎么回复你。
关栩抱着被子笑,他太喜欢这样认真又可爱的曲何了,一般人不想回复的直接就不搭理了,哪像他这么直白傻兮兮的告诉别人。
这么招人疼的性格,让人忍不住一边心疼一边又想继续欺负。
摇摇头,心道关栩啊关栩,你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如今可不能栽在一个傻不拉几什么都不懂的类直男身上。
曲何躺到床上时已经快十二点了,许是在关栩家睡得很舒服,他并不觉得困。
-睡了?
关栩的短信仍然锲而不舍,曲何翻了个身,单人床床板嘎吱嘎吱直响。
-没呢,白天睡得有点多。
-家里有人没还?
-就我自己。
刚发出去,关栩的电话打了过来。
曲何握着手机看了几秒。不知道这通电话的用意何在,不是很想接。
唉。
“怎么了?”
“想听你声音。”关栩说话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仿佛棉花糖包裹住的温柔,“我躺下了,你呢。”
“我也……躺下了。”曲何被他影响的声音也轻了,明明两个人的房间都只有自己,却在这黑夜之下像守护着某种禁忌一般同时小心翼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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