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钧再一次走进陆垠的正屋的时候,屋子里又是漆黑一片。他一进门就被扔在门边的摔断了的拐杖绊了一跤,“哐”的一声磕在了地上。
屋里传来了陆垠愤怒的咆哮声:“滚出去!”
陆钧昏头胀脑的爬起来,往屋里摸去,一边走,一边道:“爷爷,是我,我是钧儿。”
陆垠一听陆钧的声音,愣了一愣,随后又吼道:“你也出去!不好好呆在社学读书,掺和这些做什么?!”
陆钧走进了陆垠躺着的耳房里,平静的道:“爷爷,今天太热,先生叫我们早点散了回家。”
陆垠听了这话,也不应声,转身向里,继续躺着。
陆钧一撩长衫下摆,跪了下来,道:“爷爷,你是想让陆家活,还是想让陆家死呢?”
陆垠猛一翻身,捶着床沿坐起来道:“混帐!你这是什么话?!”
陆钧道:“爷爷,今日在公堂上,王知县已说了,黄步宇和常氏是‘刁奸’。依本朝律例,犯了这个罪的,夫家可将这犯罪的妇人卖了,却不准卖给奸夫。爷爷,你想这么做么?”
陆垠一听王知县的判决,虽然不是最终的,但似乎错多在黄步宇,多少让他陆家找回了一点面子。他扶着床,起身怒斥道:“出了这事,我的老脸已经都丢尽了!任县里去判罢!往后这些儿女,爱做什么做什么,谁都不要来问我!”
陆钧心中叹气,他早就想过,陆家之所以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的爷爷要负很大的责任,诚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他这一辈子过得也不容易,可谁又过得容易?人怎么能够因为一时的不顺利,就将自己本应承担的责任放置一旁呢?
想想陆家,本来有着不错的资源和很多次改变的机会,却都因为这位老头子的固步自封,赏罚不明而错过了,这家里长久以来沉闷压抑的气氛,也和他管理这个家的方式有着很大的关系。
陆钧到目前为止,还一直拎着他的书篓。看见老头子气得七窍生烟的模样,他从书篓里小心的找到范督学为他写的荐书,拿了出来,恭恭敬敬递到陆垠眼前,把他明年要去考县试的事情告诉了陆垠。
这件事他一直没有声张,因此家里的人只知道那日范督学请他们去赴宴,却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陆钧之所以留了这一手,就是为了关键的时候平息一下老头子的怒气。
陆垠一听,脸色变得复杂起来。他的手不住颤抖,看得陆钧心里特别忐忑,生怕老头一时神志不清,再把他这珍贵的荐书给撕了。好在,陆垠还没有糊涂到那个地步,他叹了口气,把荐书往地上一扔,重重地躺回了床上,道:“可是现在出了这种事,以后姓陆的脸上都不光彩”
陆钧道:“爷爷,我不怕,人的名声,是自己挣得。况且正因为出了这事,我和弟弟们才会更加努力,往后不教别的人瞧我们不起。”
陆垠又不说话了,大儿媳的丑事和长孙的前途,他还是掂得清孰重孰轻的。这个时候,他必须出面“止损”,不能让自己孙儿们的未来被这个可恶的妇人祸害了。
他想了良久,才闷声道:“你常叔和你四叔呢,叫他们两个造孽的东西滚进来!”
陆钧听了,既松了口气,又替常仲和陆兴玹捏了把汗。看样子,老头子肯定又要训他们一顿了,虽然他们谁也没有做错什么。
陆钧仔细收好荐书,躬着腰退了出去,一出门,他才发现自己满头的汗,沿着额头两颊不住往下滴。
常晓成赶紧跑过来,低声问道:“怎么样了?”
陆钧摆手道:“没事了,你爹呢?四叔呢?”
常晓成道:“他们到那边商量去了。”
这时候,那两人见陆钧出来,也急忙上前询问老爷子的情况,陆钧道:“爷爷请你们二位进去说话,只不过他现在还在气头上,咱们都要小心。”
那两人听了,互望一眼,一前一后进去了,没过一会儿,里面又传来了老爷子暴跳的怒吼声。
陆钧和常晓成听的心惊胆战,不过他们知道,这会儿陆垠已经是雷声大,雨点小了。果然,常仲和陆兴玹一会儿就青着脸走了出来,向陆钧他们宣布了“处理意见”——暂时两家统一供词,一口咬定是黄步宇诱骗常氏,常氏依旧留在陆家,到判决出来之后,等陆钧的大伯陆兴璘回来,至于是合离还是接着过,由他们两口子自己决定。
陆垠的意思,是判完了之后就直接让常仲把常氏领回常家。但陆兴玹提醒了老爷子,这件事情怕是还要听取一下陆兴璘的意见。
几个人怀着并不轻松的心情出了院子,经过大房住的地方的时候,陆钧发现那儿已经没什么人了,常仲对常晓成道:“走,跟我进去看看你大姑。”
常晓成硬着头皮应了一声,跟着他爹走了进去,陆钧也跟在他们身后进了院子。不一会儿,秋月就出来了。只留下三个姓常的在屋里说话。
陆钧见秋月脸上挂着泪,低声问道:“怎么样了?”
秋月小心的往里看了一眼,道:“太太一直哭喊,说是四老爷教唆街上流氓,陷害他们的。又要常老爷给她做主”
两人话音未落,只听里面常仲严厉的道:“大姐,你莫要再闹了,如今陆家老爷子肯留你在这家里,你便烧高香罢,到时候锦儿他爹回来,你还是求一求他,到时候我也来跟他好好陪个不是,不要把自己的路走绝了!”
常氏“啪”的甩了个茶碗出来,嚷道:“老二,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对我指手画脚,你忘记了爹娘死了之后,咱们家里缺衣少穿,我自己少吃一口也不会短了你的,你交的束侑,考试的盘缠,那一文钱不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不是为了你和老三,我大可挑个知冷知热的人儿嫁了,做什么我要嫁这陆家老大,整天横鼻子竖眼,三句话不到就跳脚,跟他爹一个德行!”
虽然事实和常氏说的很有出入,但常仲并没有反驳她,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陆钧见常氏还是这么不讲道理,执迷不悟,冷笑了一声,嘱咐了秋月几句,最后道:“秋月姑娘,还是少不得要再多委屈你几日。到时候事情了结了,我自会为你寻一个好去处,至于祁儿,她就留下来照顾我妹妹陆茗就好。”
秋月最担心的就是常氏被清算之后,自己的下落问题,一听陆钧这么说,马上擦了泪低声拜谢道:“多谢少爷、多谢少爷!”
正说着,忽然屋里常氏喊道:“秋月死到哪里去了?!”一句话吓得秋月打了一个激灵,连头也不敢回的进了里屋。
常仲和常晓成都走了,常氏瞅见秋月,抓过她的胳膊就拧了两把,骂道:“你过来,我问问你,今天下午你怎么不守在门口,你去哪了?
秋月一听,忙按陆钧教给她的答道:“太太,太太別生气,我见那些刁民往上跑,就赶紧回家叫人来了,不然就凭绸缎铺子里那几个丫头,那里抵挡得住他们?!”
常氏知道秋月说的没错,但还是又揪着她胳膊上的肉扭了几下,道:“你就是回来给陆老四报信,我瞧你准和他们是一伙的!”
秋月刚想喊冤枉,忽然想起了陆钧刚才的话,赶紧道:“太太,你千万别动气,身子要紧!”
常氏疑惑的道:“你这死丫头,你说什么?”
秋月道:“太太忘了么?您前一阵子吃了杜医官的药,这又又和黄主簿见了几回,我劝太太还是小心些个,万一这次这次”
常氏一听,两眼腾的就亮了起来,道:“呀,我怎的把这事忘了。你说得对,我犯不着和这些穷鬼置气。再过一阵子有了消息,我定要让步宇光明正大的娶我入门,到时候,看谁还敢说三说四的。”
秋月道:“太太说得不错!这阵子太太就好好在屋里养着,有什么事,我替您挡下来就是!我方才听他们说,老爷他回来之前,您就在这陆家待着,有您兄弟家在这洛陵县里,他们都不敢把您怎么样!”
听秋月提起陆兴璘,常氏止不住心里哆嗦了一下,她不敢想象陆兴璘知道这事儿之后,她到底该怎么办,她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肚子,只要有了孩子,黄步宇绝对不会放着她不管!
这一下子,她也不哭了,也不闹了,一边吩咐着秋月铺床,一边让人去催晚膳,陆锦方才吓得傻呆呆的,这会儿想进来找常氏,常氏也不理他,只让秋月到时候把晚膳给他送去,叫他不要进来吵到自己休息。
陆钧送常晓成父子快到门口的时候,正碰上好奇的出来探听消息的陆茗。陆茗低头对这几人行礼过后,便站在旁边等着陆钧。常晓成一见陆茗就两眼发直,刚想走过去说两句话,陆茗那乌溜溜的眼珠子一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常仲想着今天混乱的场面和方才常氏那理直气壮的样子,满肚子的气没地方撒。再转眼一看自己的儿子魂不守舍的,脸上还挂着傻笑,一时间气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长长的“唉”了一声,甩着袖子走出了陆家。
常晓成还不住回头看着,道:“阿钧啊,让我跟茗儿说句话吧。”
陆钧道:“茗儿不想跟你说话,你快走罢。你爹已经生气了,有什么事,明天到社学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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