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陆钧面对知县大人和黄步宇,仍然毫无惧色,说的话也很有条理,不由得对这个少年有些刮目相看。这时候,只听陆钧继续说道:“我大伯母一个妇道人家,又是从乡下来的,自从嫁入我陆家,养儿育女,操持家业,从来都恪守妇道,并不曾有过任何败坏家风之事。相比之下,这位黄主簿屡次与已婚妇人有染,一县上下,尽人皆知。黄主簿若是不说方才那两句话便罢了,既然说起,或许老爷真该好好问问,黄主簿是如何见到我大伯母,又是如何让她同意私下与之会面的——依小人看,若不是黄主簿以权势相逼,或是以利益相诱,大伯母是绝对不会做出如此令陆家蒙羞的事情来的!”
这话说入情入理,堂上的人听了,心中都有八.九分信服。黄家的名声如何大家都知道,这位常氏他们并不了解,只以为又是一个无知妇人,被这黄主簿看上了。黄主簿只要使出他平常的手段,这常氏自然很容易的就着了他的道儿。
顿时,众人都向黄步宇投去了鄙视和憎恨的目光,四处撩拨守在闺中的妇人家,破坏她们的名节,这比黄千户多纳几房妾室还要可恶。
此时,陆钧往前一步,沉声道:“知县大人熟知本朝律法,应当记得,大诰中,是有一项‘刁奸’之罪的。”
一听这话,黄主簿的脸色腾的变了。别的人不知道,黄主簿却听得出陆钧这话中的玄机,本朝的法令比起前朝,确实多了一项“刁奸”罪。在陆钧看来,这项罪名类似现代的“诱.奸”。刁奸比一般的通奸罚的更重。一般的通奸杖九十,而大诰规定:“刁奸者,杖一百。”
想到这里,黄步宇吓出了一声冷汗,一百棍子下去,他哪里还有命在?!他忙求救似的看向了王知县。然而,王知县正在回忆,去年的酒宴上,这黄主簿还和他的一个宠妾眉来眼去,顿时,他觉得自己头上的这顶乌纱帽,颜色变了。他愤然站起身来,指着黄步宇道:“你我是同僚,我本应为你保存几分颜面。可众口烁烁,你今日刁奸陆家妇人常氏,证据确凿,实在是难以脱罪。来人把黄步宇收监候审,不许他弟弟前来赎他!”
说罢,他气呼呼的一摆袖子,转往后堂去了。剩下那黄步宇站在那里,大喊不服。两个衙役走上前来,道:“走吧,主簿大人,你兄弟淫人.妻女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一天呢?”
黄步宇这时候也不顾自己为官多年的面子,甩着脑袋“呸”了两口,大骂起来,却被那两人毫不留情的用链子一锁,往后面的监牢里拖去。
陆钧从没上过公堂,刚才虽然义正言辞的说了半天,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后怕,估计黄主簿也是被众人折腾得惨了,一时半会也没想出什么应对的法子,不过陆钧觉得,以他们兄弟两个的权势,这件事情根本对他们就不会有太大的影响。陆钧现在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尽量把舆论的风向改变的对陆家和常家有利一些罢了。
常晓成也忧心忡忡的看着黄步宇一瘸一拐的背影,对另两人道:“你们看着,黄皮子他爹老黄皮子很快就会把这混蛋捞出来的,这样的事他不知做过多少回了,次次都没事,只是苦了那些妇人!”
陆钧道:“没错,他这次还会没事,但你们没听左传里说么:’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如今民愤日盛,你们就等着瞧吧!”
三人转过身,往外走去,常晓成又道:“我大姑怎么这么傻!和黄皮子一家搅在一块,还把我们都瞒的死死的?!她图什么呢?!”
这一点,陆钧也不知道,他摇了摇头,跟常晓成一起离开了县衙。
县衙门口,人们听说黄步宇被关进了大狱,便渐渐散去了,门口还有两个人在那里等着,陆钧一看,原来是安材和常晓成的小厮德福。
常晓成见德福满脸焦急,忙上前问道:“怎么了德福?我爹呢?去陆家了么?”
德福点头道:“老爷一接到消息,马上就去陆家见陆老爷子去了,他听说你来了县衙,让我来找你,说是让你一起去陆家等他。”
常晓成点头道:“好。”
陆钧也问安材道:“家里怎么样了?”
相比之下,安材倒是镇定许多,他回答道:“老太爷已经知道了,现在躺在床上生气,没下过床。进去劝的都被他骂出来了。”
说罢,他又看了一眼常晓成,道:“大太太自打被四老爷带回来之后,哭着喊着,只想要上吊,我来之前方才被四太太劝住了,现在常家老爷也来了,劝了大太太几句之后,就跪在陆老爷子门外头,跪了半晌了。”
常晓成一听,止不住地叹气,李尚源劝道:“少爷别慌,咱们先去陆家看看,见一见老爷,问问有什么能帮得上的么?”
常晓成点点头,带着李尚源和德福,跟在陆钧后面,众人一起往陆家走去。
到了陆家一看,果真如安材所说,全家上下一片乱哄哄的——大房里嚎哭声一阵接着一阵,那些丫头小厮一个个张头望脑的把在墙边上,指着里面议论不停。赵氏早听了陆钧的嘱咐,把二房的院子关的紧紧的。孙氏和秦氏倒是都出来了,在大房院子里轮番劝道:“大嫂子,这是何苦,不说别的,你多少为陆锦想一想,就不要再嚷了罢。”
陆钧听常氏还在屋里连哭带骂,陆锦也在里面扯着嗓子哭个不停,便问安材道:“秋月去哪里了?”
安材答道:“秋月姐怕大太太打他,拉着祁儿在咱们院子里躲着。”
陆钧想了想,交代了安材一番,安材会意,到院子里寻秋月去了。陆钧拉上常晓成,道:“走,咱们去正屋瞧瞧。”
两个人边走边商量,常晓成夸赞陆钧道:“阿钧,你今日在堂上说的真好,大诰里还有刁奸这一回事,我都忘了。”
陆钧心想,这是我琢磨了好几天琢磨出来的。但是对着常晓成,他也只能搪塞道:“看着黄步宇那副恶心的样子,不知怎的便想到了。”
两人说着,迎头却碰上祥叔从正屋出来,见了他们,愁眉苦脸的道:“老太爷这回只怕是气坏了,一把拐杖都被他摔在门上,打折了。如今四老爷和常老爷在门口跪着,都被他在屋里骂了个狗血喷头,你二位少爷不要这时候去触他的霉头,还是过了今日,待我慢慢地和他说罢。”
陆钧道:“这怎么行,爷爷生上一晚上的气,那还不得气坏了身体?依我看,还是劳烦杜医官来这里一趟,提前备下些药,以免到时候来不及准备。”
祥叔一听,点头称是。陆钧又嘱咐他道:“眼下都快到晚膳时候了,前后的下人还都围在大房那看热闹,厨房里连个人都没有,这像什么样子?!祥叔你去瞧上一眼,叫他们都去做自己的事,不得擅离职守,也不得私下议论。”
陆钧又道:“叫三婶子不要呆在大房里了,让她先把钟儿、钦儿安顿好,再去后面看着,哪个丫头伙计要是胡言乱语,重重的罚他。”
祥叔一一应下,转身去了。陆钧便和常晓成一起,进了正屋的院子。
常晓成一进去,就看见了他的父亲常仲。常仲见他来了,叹了口气,道:“唉!你见过你大姑了么?”
常晓成老老实实也跪下了,道:“没有见过。”
陆钧对常仲和陆兴玹行过了礼,道:“四叔,常老爷,爷爷脾气倔犟,你们跪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不如我们一起到那边去想个办法。至于爷爷这里,待会儿我去劝他。”
陆钧的四叔陆兴玹是个脸颊削瘦,鼻梁高挺的年轻人。见陆钧从容不迫,身体也比从前壮实了不少,和他记忆之中的那个侄子判若两人,他愣了一愣,不自觉的道了声“好”,常仲也点点头道:“这是阿钧吧,晓成常提起你。这次你替他要来范督学的荐书,多谢你了。”
他顿了顿,又道:“虽出了这事,但你两人还是学里的朋友,不要被这些影响,明天回去还是好好相处,一起认真做你们的学问。”
陆钧点了点头,常晓成也道:“此事还是黄主簿可恶,方才在公堂上,阿钧已经都禀过了知县大人,判那姓黄的一个诱引有夫之妇,一百大棍子打死他!”
常仲点头又摇了摇头,道:“虽说如此,你大姑又何尝不是同罪?这件事到头来,还是要看陆家的意思。”
陆兴玹在一旁抱怨道:“此时爹方才一直骂我,仿佛是我把此事闹开的,天晓得,我去的时候洛城街上的人已经将铺子都围住了,若不是我去,只怕大嫂子也要被人绑出来游街!”
陆钧听了他们两人的话,心里一直在思索着,眼前这个阶段,还是陆、常两家齐心协力,把这件事一同扛过去才好。
如果是这样的话,要说服陆垠,应该不是那么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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