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钧刚走几步,常晓成就追上了他,道:“阿钧,走,我和阿源今天去你家。咱们把最近的文章好好整理整理,好歹要带几篇像模像样的,别到时候叫人家比下去了。”
说罢,他又拍了拍陆锦,道:“还有你,你这两天不是也写了一两篇吗?都拿出来一块儿读读!”
这一阵子常晓成动不动就缠着陆钧要去陆家,陆钧知道他目的不纯,不过看这回,常晓成似乎还挺认真的。于是陆钧点头道:“好。不过你不许去我院里,陆锦那边地方宽敞,我大伯又离不了人,你就在大房呆着吧。”
常晓成把手一摆,道:“哎呀,好好好,我跟茗儿都说好了,等你考中案首,我就去你家提亲嘛”
陆钧对自己考案首这件事情实在不怎么乐观,提亲两个字听着又有点别扭。于是他好心地打断了常晓成,道:“咱们不说这个。还是说咱们做八股的事吧。这一两个月咱们互相批文,你可觉得有些收获?”
常晓成道:“那是自然,尤其是跟你还有阿源分到一块儿的时候,每次看了你们批的,我都受益匪浅。就是张尹,每次只知道在我面前溜须拍马,其余什么都说不出来,我真想把他从学社里踢出去!”
陆钧几人一进通往陆家宅院的巷子,就见两个儒生打扮的人迎面走来。县学在城南靠着河的一座庙的边上,离这里很远,陆钧从没见过在自家这条巷子里见过头戴方巾的读书人。况且那为首的年轻人嘴角含笑,面色如春,一看打扮气度,就知道他的出身非富即贵,他和陆钧擦肩而过时,还很礼貌的拱了拱手,陆钧还了个礼,心里却有些奇怪,想道:“难道他们是从我家出来的?”
待那几人走过,常晓成不屑的在后面哼了一声,道:“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两个秀才,你瞧瞧刚才走在前面那个,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
陆钧心里觉得好笑,常晓成平日在社学里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现在还好意思说别人?
这时,常晓成往后看了一眼,又道:“不过,他们在这里干什么呀?”
陆钧没搭理常晓成,让他继续在后面嘟嘟囔囔,他自己快走几步,到前面敲开了陆家的门。
开门的小厮看见是陆钧回来了,表情有点复杂,经过最近这些变故,陆钧一看就知道又出了事,他让陆锦带着常晓成他们去了大房,自己回到二房院里一看,安材正顶着块石头,在院里跪着呢。
一见陆钧来了,安材马上哭道:“少爷,都是我的错!”
陆钧不知道安材这是最近听书听多了还是怎么着,还在这里上演了这么一出,又好气,又好笑,开口问道:“你做错什么了?!”
安材抽着鼻涕,把今天下午的事给陆钧讲了一遍,任凭陆钧再怎么好脾气,一听这来龙去脉,也差点气的半死。安材固然有错,但这事主要错在陆茗,陆钧不见陆茗踪影,估计她去赵氏那里躲着了,于是他站在正屋门口,沉声道:“茗儿!你给我出来!”
陆茗没出来,倒是赵氏一掀帘子,走出来道:“钧儿,你也别气了。茗儿知道错了,在我床上哭呢”
这时候,常晓成和李尚源在大房也听说了这事,匆匆赶来这边,常晓成一幅火冒三丈的模样,先是问陆钧:“茗儿呢?她没事吧?”又在那里赌咒发誓的道:“黄皮子,别让我再碰上你,要是让我碰着,我非把你的皮剥了筋抽了,把你剁烂了扔到河里!”
这一会儿功夫,陆钧气虽没消,心情倒平静了些。他坐了下来,让常晓成他们也坐下,对众人道:“此事大有蹊跷——黄长义这几个月来一直躲在家中,上次去找张尹也是偷偷摸摸的,他这会儿怎么敢在洛城街上公然抢人了?!”
顶着石头的安材忙出声道:“他说他爹现在是什么税使,看谁不顺眼,就把谁抓进牢里去!”
三人互看一眼,陆钧又道:“看样子,他爹做了税使也不是一日两日,为何到现在一直没有动静?依我看,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常晓成仍旧气呼呼的,道:“管他做什么税屎税尿的,他敢欺负茗儿,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又道:“还有方才那什么陈秀才,别以为他救了茗儿,他就了不起了”
陆钧打断了常晓成,道:“事已至此,我们得好好想个对策。这回茗儿是打扮成小厮出门的,黄长义却发觉她是女孩,说不定,还是上次绑她的那人瞧见了她,把她认出来的。”
想到这里,陆钧赶紧问安材道:“你们回来的时候有没有注意身后的动静?!有没有人跟着你们?!”
安材摇头摆手,他顶的石头“咚”一声掉了下来,陆钧看他哆哆嗦嗦的样儿,道:“我不罚你,你过来,把前因后果给我好好说说。”
安材道:“是、是那陈公子特地嘱咐,叫我们绕了几绕,又让他那一众朋友在后面看着,他自己只带了一个人把我们送回来的。
陆钧听罢,道:“那便好,虽说以黄家的手段,找上门来是早晚的事,但只要他们没有跟来,那么一时半会儿,他们还查不出茗儿的来历这段时间,安材你也不要出去了。至于茗儿,她再敢迈出这院子一步,我”
陆钧发了半天狠,也没舍得说什么重话。最后只能叹了口气,道:“实在不行,等风头稍过,我就把她送到乡下去待一段时间。”
常晓成点头道:“也好,这样也好。省的黄家找上门来。或是那姓陈的再趁机来纠缠她。”
陆钧想着想着,又问安材道:“送你们回来的那位陈公子,就是他救了你们?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安材忙道:“是!这次可多亏了他,要不是他,黄长义保准就把小姐抓走了。”
又道:“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历,但黄长义身边那个秀才听了,却好像吓了一跳,马上就给他磕头作揖的,然后他们方才放了小姐”
陆钧听了问道:“那为何不让他们进来好好招待呢?”
安材道:“他两人说还有事情,还让我们最近小心些,说过了这一阵子,再来登门拜访。”
这一下子,众人研究八股的心情都没有了,常晓成道:“我的赶紧回家问问,这姓陈的是做什么的,你瞧他年纪轻轻,倒是好大的架子。还有黄家这回又领了什么害人的差事,咱们好预先防备下才行。”
陆钧点头道:“没错,依我看,洛陵县又要不太平了。”
待常晓成等人走了,陆钧缓了缓劲儿,和赵氏一再确定了陆茗没事,就回到了他的屋子里。在常晓成问清楚这背后发生的事之前,他还做不了什么。陆钧叹了口气,慢慢的翻出最近写的文章,一篇篇的看了过来。一开始时,他想着陆茗今天闯的祸,还颇有些心不在焉,但看着看着,他的思路很快又回到了八股文上。他们学社里的六个人互批八股五日一轮,他和张尹轮到一组那五天过去之后,他的队友变成了李尚源。李尚源可比张尹认真多了,而他做的八股文果然也像范督学所赞扬的那样,结构严谨,思虑周全,非常符合“功令之法”中的立下的种种规矩。陆钧的第一反应就是像张尹一样,直接告诉李尚源:“实在是改无可改!”不过和张尹的区别是——他是真心的。
但是,因为他从前也看过常晓成的文章,他就明白了范督学说常晓成和李尚源的文章可以互补的意思,李尚源的文章写得很“端正”,一丝不苟,对偶也很工整,但是乍一看,有时候会给人感觉有点枯燥。而且,很有可能是李尚源攻读尚书的原因,有时候他用词还有点艰涩。这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周峙曾经告诉他们,从县试府试到后面的道试、会试,由于如今太平的日子过了数十年,士子越来越多,每年试卷山积,朝廷已经屡次增加考官和阅卷官,但他们的工作量仍然非常之大,常会有“督学以一人阅千人之文”的情况。有时候阅卷官看完破题,就会决定取不取这个人。像常晓成的文章,虽然发挥好像不是特别稳定,但很能抓人眼球,让人在千篇一律,令人昏昏欲睡的文章中一看就眼前一亮。但是李尚源的文章呢,陆钧现在也算是基础不错了,很多时候还要仔细看几遍才能看出其中的精妙,毕竟可能不是每个考官都是范督学那样的当世大儒,如果他正看卷子看得晕头胀脑,这时候看到李尚源的文章,很有可能就头疼的放到一边去了。
本着认真负责的原则,陆钧把这个忧虑告诉了李尚源,李尚源听了两眼放光,连声谢道:“你说的对,有时候我写着写着,自己也觉得用词有些拗口,只是我该怎么改呢?”
陆钧忽然想起了一个以前听过的故事,便道:“对了,我记得书中有云:白乐天每作诗,常问老妪,老妪若是不解,他便屡次修改,直到老妪能懂为止。’不如这样,你写了以后,就读给陆钟他们这些还没开做八股的学童听,若是他们听了觉得难懂,你就再回去好好琢磨琢磨,若是他们一听就懂,我想,应该就算是过关了。”
李尚源听了,大喜过望,对陆钧连声道谢。也正因如此,李尚源给陆钧改文章也改得特别认真,这对陆钧极有帮助。陆钧那时还只会写破题、承题、起讲这三股。破题和承题基本都围绕着题意,只有起讲才是全文议论的开始,况且,从起讲开始,就要设身处地的开始揣摩和体味说话的语气,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性格和口吻;而就算是相同的人,说不同的话的时候还可能有不同的语气——如何在这短短的几句话中,把自己对题目的理解表达的充分而正确,这可真算得上是难上加难了!
幸运的是,李尚源就是一个对四书五经的原文和注释的理解都特别深刻的人,他对原文的揣摩总是能弥补陆钧理解上的不足。他和陆钧一同批文时,对陆钧道:“这第一篇,题目是‘居则曰:“不吾知也!,是圣人为无人理解自己和自己的弟子而发问,有些‘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的意味。因此我觉得,做起讲时,口气应该有些悲怆,至少也要有点遗憾。不宜太过平淡,你以为如何?”
陆钧听了,马上就发现了自己起讲中的问题,他也十分高兴,恨不能每次都和李尚源一组。
不过,后来换成常晓成的时候,他的收获就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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