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晓成和李尚源一样认真,但他可比李尚源督促陆钧学习的劲头更足。陆钧简直觉得他有点太过激动了,拿着自己的文章横看竖看,左看右看,对自己那短短几行话恨不能拆开了揉碎了,每次都板着脸给自己讲上大半个时辰,陆钧这才发觉陆茗的用心之良苦,心思之深沉,她的两句话,可把常晓成的积极性充分调动起来了。常晓成现在大有一副就算是我考不上,我也得让阿钧中案首的架势,弄得周峙都有些奇怪,接连问李尚源道:“常晓成这是怎么了,怎么天天盯着陆钧读书,他自己的文章还没写呢!”
不过,李尚源的帮助,常晓成的监督,这些外力的作用都是很显著的,再加上陆钧时时记着自己面临的内忧外患,一点也不敢松懈,早上闻鸡而起,晚上挑灯夜战,拉着陆锦和陆钟,三个人一同努力用功。在他们的影响下,陆钟也早早开始写破题了。而他们对于春秋的兴趣,也一天比一天更加浓厚。
与此同时,陆兴璘的身体也逐渐好转了,陆兴璘考过县试和府试,成为童生之后,先后也考过两次道试,却因为那两次都没考中,他觉得丢人,就没有再考。但这次遭遇让他收回各种心思,又重新拿起了书本。
果然不出陆钧所料,陆兴璘告诉他们,从前陆家的士子,大部分都是以春秋为本经,甚至还出过不少研究春秋的大家,他找出了陆锦说的那几卷经学著述,和陆钧他们一起潜心研读起来。
陆钧发现,其实陆家的人头脑都很不错,但由于种种性格缺陷——换言之,就是智商达标,但情商却有点捉急——这就导致了他们的学业很容易就会卡在瓶颈上。但是,一旦解除了那些心结,比如现在的陆兴璘,当他决定抛出一切杂念,踏下心来做学问之后,他很快就迈过了从前怎么也迈不过的坎儿,突破了从前怎么也没法突破的境界。
陆兴璘自己也没有再去考科举的意思,就把全部心思都放在研究春秋和教几个孩子身上。他把自己做八股、读书、经的经验和教训一一传授给陆钧他们。这样一来,陆钧的进步更快了,他终于结束了自己和“题前”三股的纠结,提笔写起了八股文的“正题”。
从陆钧开始能写一篇完整的八股开始,到现在,约莫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过去,陆钧做八股的水平已经有了极大的提高。他一开始每日绞尽脑汁,最多也只能写出一篇文章,还写得漏洞百出,而昨日,他早上,晌午,和下午各写了一篇文章,拿给周峙看了以后,周峙也觉得“尚可”,从周峙这里的到的这样的评价,陆钧已经很满意了。
诚然,他现在的水平还不如张尹,更赶不上常晓成和李尚源,但是现在还不到十月,四个月集中突破,陆钧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的。
只是,就在这节骨眼上,陆茗又闹出了这么一桩事!
陆钧走出门外,见赵氏屋里的灯还亮着,便过去轻轻地敲了敲门,问道:“娘,睡了么?”
没过一会儿,祁儿过来开了门,对陆钧道:“太太请少爷进去说话。”
陆钧刚一进屋,就看见陆茗飞快的跳上了床,扑进赵氏怀里,呜呜的哭着。陆钧把脸一板,道:“茗儿,起来,好好说话!”
陆茗从手指缝里偷偷瞄了他一眼,哭得更委屈了。赵氏一手搂着陆茗,另一只手冲陆钧摆了摆,道:“茗儿知道错了,钧儿,你就别再说她了。”
陆钧严厉的对赵氏道:“娘,您不能如此惯着她,由着她的性子让她乱来,您可知道今天惹出了多大的事?!若是茗儿被黄长义带走了,咱们两个一辈子追悔莫及!”
赵氏一听,心中也有些后怕,把陆茗从怀里拉起来,道:“茗儿,听见你哥哥说的了没有?!你现在知道哭了?!你知不知道上次你丢了的时候,我和你哥哥多着急,娘想了,你要是有个好歹二三,娘也没法活了,你知道么?!”
陆茗这回是真真正正知道自己错了,她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眼睛果真肿肿的,小嘴嘟着,陆钧看着都觉得心疼。陆茗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道:“娘,哥哥,我,我都是我的不对,我以后再不敢啦!”
陆钧对赵氏道:“娘,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想了,过一阵子,先把茗儿送到乡下去,你看如何?”
陆茗睁圆了眼睛,刚想反对,却被陆钧瞪了一眼,她马上往后一缩,一言不发把自己裹到被子里去了。
陆钧看着陆茗那可怜的模样,坐了下来,问道:“对了茗儿,我回家时碰到的那个姓陈的秀才,你知道他的来历么?”
听见陆钧问起这个,陆茗双眸一闪,道:“哥哥,你见过他了?”
陆钧点点头,道:“他是做什么的,是不是咱们洛陵县的人?”
陆茗一下子来了精神,坐直身子,抹抹眼泪,道:“不是,他说他的父亲在滋阳做官,他就在兖州府各县游学。对了,哥哥,我听他身边那另外几个秀才说,他是大魏有名的神童呢!”
陆钧一听,陆茗比安材明白多了,于是又问道:“他父亲做什么官,他说过么?”
陆茗道:“他没说过,可我听黄长义身边那只走狗给他下跪的时候,说的是‘原来是巡抚大人家的公子’,哥哥,巡抚是不是个大官?他这么一说,那些人都吓坏了!”
陆钧心里一惊,根据他有限的了解,这巡抚可是个凌驾于当地政府官员之上的大人物,想不到陆茗这一趟出去,不仅碰上了黄长义,还碰上了这么一个人。他有些不太相信,反问道:“真的?”
陆茗使劲点头,陆钧也很快就想明白了,若不是这样“重量级”的人出现,以黄长义那么不管不顾的德性,他肯定不会放过陆茗。可叹自己对大魏的官阶和名人都不够了解,不然,这些信息足以让他拼凑出这个人到底是谁。
不过,到了第二日,陆钧的种种疑惑就解开了,常晓成把他们叫到一边,小声道:“昨天见着的那个,就是那个眼高于顶的家伙,我听我爹说,他爹叫陈穆,是如今山东道的巡抚,监察御史。他叫陈礼文。他不知道为什么不在滋阳好好待着,非要跑到这儿来。”
陆钧点点头,道:“嗯,茗儿也是这么说的。茗儿还说他是大魏有名的神童,你爹说过这事么?”
常晓成不屑一顾的道:“哦,他也说了,就是说这小子四岁能诵,五岁能书,十三岁进学——哎呀,这些有什么可信,他爹是承兴十一年的状元,这倒是真事。其他的,我看多半是胡编的,再说,就算是十三岁进学,有什么了不起,明年咱们几个不也就十五、六,要是进了学,是不是街上也要传咱们都是神童呐!”
他们正说着,周峙走了进来,对几人道:“你们三个还在这里交头接耳做什么,这几日写的文章拿来我看!”
陆钧等人马上端正坐好,将自己的文章拿了出来。周峙边看边道:“告诉你们,莫以为咱们洛陵的文会上没有什么名人佳士,你们可听过么?往年的状元,如今的山东巡抚陈穆,他的儿子陈礼文,他四岁”
常晓成不耐烦的打断了周峙,道:“四岁能诵,五岁能书先生啊,这样明显瞎掰的话,您也相信?怎么这陈礼文要赏脸来参加咱们这小小的洛陵的文会?他要是有能耐,怎么到现在还没中举啊?!”
周峙被常晓成的态度气得不轻,喝道:“小子无礼!自不如人,还不思进取,反而讥笑他人?!你怎么不想想,你爹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功夫,你却又浪费了多少时间在吃喝玩乐上?!”
常晓成被周峙这语无伦次的话骂得讪讪的闭上了嘴,待周峙一走,他气呼呼的道:“你们都看着,到文会上,我怎么让那个欺世盗名的家伙下不来台!”
常晓成还没来得及实现他的伟大抱负,一片阴云却在不知不觉中,笼罩了整个洛陵。农历十月,天气已经开始发冷,陆兴玖从昌邑县回来之后,带回了那里有名的茧绸的样品。经过陆家几名妇人的鉴定,这确实是一种非常高档,不亚于南方杭绸的绸缎。根据陆兴玖的描述,这种茧绸是由野生的柞蚕的丝织成的。之所以产在昌邑,是因为这种野蚕专门以山中椒、椿、樗、柘、柞、槲等树叶为食,只有昌邑的山上才盛产这些树木。目前,会养这种柞蚕的家庭不算很多,都是小作坊作业,且因为卖不出去,价钱也很低廉。
陆兴玖对陆钧道:“阿钧,幸好你听到了这些消息,昌邑离咱们这儿很近,这样好的料子若是被别人先发现了,那就太可惜啦!”
然而,正当陆兴玖兴致勃勃的计划着和昌邑的织户签订协议的时候,绸缎铺里负责帐房的蒋先生却愁眉苦脸的找到他,对他道:“四老爷,这还不到一月,县里来查了三次咱们这绸缎铺子的进账,头一次我还当他们是例行公事,第二次我就有点纳闷,这都第三次了,四老爷,你说,县里头这是什么意思?!”
陆兴玖刚从临清府把陆兴璘解救回来不久,一听见有人查账,变得特别警惕,他对蒋先生道:“你给他们看过账么?!”
蒋先生道:“我给他们看过之前的账,咱这铺子那时候不是大太太管么,都是亏的!让他们看去吧,要敛税,也敛不到咱们头上。”
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看那几人凶神恶煞,不像是好对付的况且不止咱一家,整个洛城街上,所有铺子都被查了,我、我还是总觉得不安稳。”
陆兴玖经过先前那一番折腾,也不再是从前那不谙世事,赋闲在家的落第书生了。他对蒋先生道:“唉!如今整个兖州上下哀鸿遍野,咱们这里还算好的,你守好了铺子,我再派几个人和你一起看着,若是再来了差役,你多给他们塞点银子,都记在我头上,让他们回去多替咱们说说咱家里的难处,知道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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