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乱哄哄给教官出主意的士子们一下子都没了声音,想听听陈礼文到底是怎么破题法。陈礼文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圣人循循然授道,贤者谦谦乎博约。”
教谕一听,不自觉面露微笑,道:“好!引的是论语那句‘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且又顾着了一个‘陈’字。”
这时候,常晓成已经是跃跃欲试,教谕只能道:“常晓成,你说罢。”
常晓成把手一背,道:“君子琢玉日新,大器何必晚成!”
此言一出,洛陵士子纷纷叫好。凭心而论,常晓成这破题算是破的不错了——尤其是他的姓,“常”,还不如陈礼文那个“陈”字,既可以当“陈列”讲,也可以当“陈述”讲,又恰好有一句“圣人循循然善诱”的原话,可以直接套用。他这个常字,最能靠得上的,估计也就是那句“苟日新,日日新”,取不断进取之意。
至于那句“大器何必晚成”,倒是可以算得上是一句妙语,而且一听就很有常晓成自己的风格。
总而言之,常晓成对的巧妙,陈礼文破的庄重,到底怎么评判,确实不太容易。教谕十分为难,士子们也争论起来,常晓成似是觉得他自己做得不错,下巴一扬,对教谕道:“怎么,教官要顾着陈公子的面子,判不出来了嘛?是不是该找别人来判?”
陈礼文觉察到了常晓成的敌意,对他的态度也不像对陆钧那么谦逊友好,开口道:“常公子,你这是何意?莫非你们这里的教官,还要偏袒我一个外乡人不成?”
陆钧眼看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只得走了出来,对两人道:“思予、晓成兄,这文会乃是以文会友,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依我看,两位的破题都是巧夺天工,实在是不相上下,所以教官才迟迟不判。二位都已是声名在外的才子,何必在乎这一次的高低?不如我请二位共饮一杯,以成这君子之争的美谈,如何?”
陆钧一边说,一边对常晓成拼命使眼色,想提醒他这不是他出风头的时候。而陈礼文毕竟年长几岁,一听陆钧这番关于“君子之争”的提点,马上道:“嗯,这位常公子小小年纪,却已是出口成章,想来前途不可限量,我应当敬佩才是。方才是我失态了。”
说罢,他对着常晓成和陆钧打了个躬,常晓成一看,陆钧还瞪着他,只得胡乱做了个揖,道:“你做的也不错。若有机会,改日再比吧。”
在一旁观看的王知县见陆钧称呼的是陈礼文的字,又见陈礼文对陆钧颇为友善,连忙把那方才去找二人的官差叫来,细细询问了一番。听说他两人在河岸边似乎聊的很是投缘,王知县小声嘟囔道:“这个陆钧,还真是有几分本事。先前得了范督学青眼,如今又和这巡抚大人家的公子交上了朋友看来,我也要帮他一帮”
他吩咐左右,道:“你们没听见吗?!‘揖让而升,下而饮。’礼不可废!你们赶紧的回去把我那坛子竹叶青搬来,稍后比试中做得好的,都赏他一杯!”
那差役忙不迭的去了,王知县转过身去,数日来一直紧锁的眉头似乎展开了些,这洛陵县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或许并非是他帮陆钧,陆钧说不定,也能帮到他呢。
文会过后,陆钧回到陆家府中,却见祥叔碰这个帖子,来对他道:“少爷,您瞧这是什么?”
陆钧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道:“侍生王志坚拜。”陆钧虽然不知道多少朝廷大事,这一县之主的名字他还是知道的,不由得吃了一惊,拿过一看,那上面却也没写什么,只是请他隔日晚上,到家中一叙。
陆钧心中忐忑,想去找陆垠,却听说他服了药躺下了,只得到大房去寻陆兴璘。陆兴璘架了个拐杖,正在院子里侍弄花草,天气还未冷得厉害,院里的石桌上堆满了家中留下来的古书,旁边一篇篇字,墨迹未干,都是陆兴璘新作的注解。见陆钧来了,他忙道:“阿钧,快进来坐吧。”
陆钧把王知县请他的事情对陆兴璘说了一遍,陆兴璘听了,眉头微皱,道:“王知县为人圆通,或者是他见你与那巡抚公子相谈甚欢,想要让你在那位陈公子面前美言他几句?”
说罢,他自己摇了摇头,又道:“这也说不通,今年并非衙门里考校政绩的年份,他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陆钧也是疑惑,两人正在琢磨,外面又有个小厮来对他们道:“帐房的蒋先生又来了,说是今日他整本账本都被官差收走了,他来请示二位老爷,往后铺子里可该怎么办,是照常开着,还是先关上几天躲躲风头?”
陆钧和陆兴璘对望一眼,陆兴璘道:“阿钧,莫非王知县找你,和这事有关?我知道咱们家的账从前是你大娘管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陆钧哪里知道,只是他看陆兴璘颇为紧张,只能安慰他道:“我们家做的是正经的生意,即使是为了铺子里的事情,也没什么可怕的。反正就在明日,我去了不就知道了,到时候若是有什么事情,我回来和爷爷大伯商议便是。”
说罢,他又坐了一会儿,看了看陆兴璘方才写的那几页纸,问道:“大伯是在整理从前家里留下来的经书集注么?”
陆兴璘点头道:“是啊,你们都有选春秋做本经的想法,我既然如今闲在家里出不去,也不能就这样白混日子,我想着把这几本书再重新编上一编,往后你们看着也方便些。我从前也读了不少书,这些事情做起来,还是顺手的。”
他把案上一叠纸递给陆钧,道:“这是个序,你有空时便看一看,还有什么需要添改的,尽管告诉我便是。”
陆钧满腹心事,连忙谢过陆兴璘,接了那厚厚一沓书稿,离开大房,回去和赵氏她们一起用晚膳去了。
第二日傍晚,陆钧早早的换好衣服,正要出门,忽然门房来报说是县衙里来了两个人,过来接他,陆钧慌忙出门一看,原来是王知县身边两个看着眼熟的差役,穿着青袍剑袖的便装,对他道:“陆少爷,王大人怕你不知道地方,让我们来接你一接。”
陆锦这时候扶着陆兴璘走了出来,陆兴璘开口问道:“敢问两位,县主大人请小侄去,到底是什么事情?”
那官差摇着头,只是说:“小的们也不知道,只是大人嘱咐过我等,一定不能告诉别人。”
陆钧心里更是纳闷,只得跟在这两个差役身后,随着他们东绕西绕,天色渐黑,方才看见一段高大的青墙,层层灰瓦,两扇重门,陆钧隐约记得这就是那日范督学宴请他们几个时来过的王知县的府邸,谁知这一次,这两人却不带他去前门,而是引他到了后面一个偏门处,把他领了进去。
上次陆钧不及细看,这次跟在两名官差身后,稍微打量了一下这王知县家里,曲曲折折一条小回廊绕着池水,倒是十分幽静雅致。他正看着,忽然前面两人停住脚步,道:“大人在前面厅里等你。”
陆钧慌忙谢了,自己快步往差役指的屋子走去,到门口一看,这是王知县的书房,上次不曾来过的。他进门一瞧,王知县穿着家常衣服,手里拿着一卷书,全然没有了平日满脸堆笑的和气,常常眯缝成一条线的眼睛圆圆睁着,精光闪动,一副严肃的模样,对他招手道:“陆钧,你过来。”
陆钧上前行礼过后,王知县盯着他看了一晌,看得他浑身发毛,道:“知县大人请我来此,到底有何事吩咐?”
王知县一言不发,只是把手中那还带着一股墨香气的书卷往他眼前一递,道:“你瞧一瞧这个,就知道了。”
陆钧接过来一看,马上就变了脸色,一时间,宽敞暖和的书房仿佛寒冬突降,一下子陷入了沉沉的寂静。
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陆钧心情沉重的离开了王知县的府邸。等他回到陆家,发现陆家上下全都没睡,都在陆老爷子的正屋里等他回去。祥叔一回报陆钧进了门。陆锦、陆钟就迎了上来,连声问道:“哥哥,老爷说什么了?”
陆钧抬眼一看,所有人,包括陆垠,还有自己的母亲和两个婶子也在。他便先一一行了礼,然后方才坐下,叹口气道:“咱们陆家,这回可能真的遇上麻烦了。”
他一句话说完,众人的心都沉到了底,孙氏着急的道:“到底是什么回事,阿钧你快些说。”
陆钧道:“其实,不光是咱们陆家,这洛陵县里头有产业的商户,不论是大是小,这一次都要遭殃。”
说罢,他将自己在王知县家所闻所见对众人讲了一遍,最后道:“这黄家胃口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大,他之所以迟迟不动手,一是为了收集情况,二是等着冯公公从临清给他派人过来,王知县给我看了他们篡好的各家产业的单子,其中许多都是胡添乱增,一千说成一万,一万说成十万,若是按照他那单子上来收税,大部分人就是倾家荡产,也交不起。”
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