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钧估计,陆茗多半还惦记着陈礼文。但事实是陈礼文自从那天了离开洛陵之后,并没有像他临走时所信誓旦旦的承诺的那样回来提亲,他一去未返,再也没了消息。
陆钧见陆茗有些失落的进正屋去了,本想跟去和她聊一聊,劝一劝她,但又转念一想,或许,她还是需要些时间自己把事情想清楚。若是自己去给她讲些大道理,她不一定能听得进去。
好在,正逢岁末年初,洛陵人几乎到了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时候。赵氏带着家里的几个女眷剪窗纸,准备着祭灶用的糖饼、黍糕。陆茗跟着赵氏一起忙前忙后,很快又变得活泼起来。
腊月二十三,洛陵县男女老幼全都沉浸在“过小年”,祭灶王爷热闹而欢乐的气氛中。这几乎是一年里小孩子们最喜欢的一个月——从这一天开始,他们会不断迎来各种庆祝新年的活动,吃到各种平日里吃不到的好吃的东西。而很快,他们就会迎来一年里最重要的两个节日:除夕和大年初一,在鞭炮声中带着各自的期翼,迎来生命中独一无二的新的一年。
陆家这一年经历了太多,陆钧第一次在这个时空中过年,原身的记忆让一切对他来说都并不陌生,但却有一种莫名的新鲜感。陆垠久违的平和的语气,赵氏脸上由衷的喜悦,陆兴璘爽朗的笑声,还有弟弟妹妹在院子里毫无顾忌的追逐嬉闹,传来的阵阵脚步声——这些即使在他的脑海中曾经存在过,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因为过年,陆钧的三叔陆兴玖也从临县回来了,在家中待了几日,刚过了十五,却又要回去听差。这一日陆家正设宴为他饯行,忽然门口有人慌慌张张地进来禀报:“不好了,不好了!咱们县里头老爷出事了!那摘印的官儿已经进了县衙门去,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大圈,街上都在说这事呢!”
陆钧的四叔陆兴玹大吃一惊,“腾”的站起来,问道:“什么?你可打听到是为了何事?是不是和黄家有关?”
陆兴玖则面带忧虑的道:“这驱逐税使的事前一阵子山东道各府各县都有,难道所有的官老爷都得拿去?只怕其中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陆兴璘到底年纪大些,他沉吟一阵,道:“老三,我听说这被摘印的事,过后到了按察司里,那臬台老爷还要细查,不一定会治罪,最后放回来继续做官,也是有的。王知县为人最谨慎小心不过,他并不一定有事。可是钧儿、锦儿下月都要考县试了这、这万一来了个别的官,咱们不知道他的脾气,也不知道钧儿两个的文章,能不能入的了他的眼啊!”
这件事来的突然,让陆钧心中有些忐忑。一顿饭过后,陆钧叫来安材,让他去衙门那里看看,然后再到常晓成家打听打听消息。正当陆钧在家里等的坐立不安的时候,门口忽然来了人,说是有一封信,是给陆钧的。
那人将信交给了祥叔,既不肯进屋,又不曾留下只言片语,便转身走了。陆钧从祥叔手中接过信来,打开看时,又吃了一惊。原来这信竟然是陈礼文写来的,他信中开头便道,如今他已随着他的父亲陈穆回京复命,路途遥远,忆起那日和陆钧在陆家一同讨论春秋,心中对陆钧十分思念云云。
陆钧扫过这些客套话,往下看,见他又写道,他听说洛陵县烧死税使,引得运河上下民众暴.乱,把其余几道的税监大半都吓得奔回了京城,皇上震怒,要各地查明真相,惩治乱民。
陆钧看得如同兜头淋了一盆冰水,他没想到,皇上竟然如此不分是非,偏听偏信,明明是官逼民反的事情,却要怪在他们这些草民头上。再往后看,却见他又说他父亲和几个言官、大臣冒死上书,将事情原委一一说明,皇上才多少熄了些怒火,说是要“从轻发落。”
陆钧来不及怪陈礼文这种大喘气式的叙述,况且,再“从轻”,也还是要“发落”的,如今王知县显然已经收到了牵连,再往下查,那就不知道又会查到谁的头上了。
陆钧看到这里,已经将事情了解到了一个大概,却见他后面还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段文字,只得继续读下去。见他又说,皇上余怒未消,京城里人心惶惶,各个自危,他还来不及将向陆茗提亲之事禀明父母。恳求陆钧不要为陆茗轻许别的婚事,他很快就会派人前来送聘礼,求娶陆茗。
不管陈礼文能不能兑现他的诺言,陆钧对他这封及时的信还是很感激的。若不是因为他写来这封信,陆钧根本就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他思量再三,决定拿上这封信,去找常晓成和李尚源商量商量。
陆茗在院子里见陆钧接了信,读罢面色沉重,换了外袍,准备出门,便问他道:“哥哥,这是哪里来的信呢?”
陆钧见陆茗满脸期待,也不忍瞒着她不说,便把那信打开,忽然又想起,若是要把信给常晓成他二人看,那后面陈礼文要娶陆茗的事被常晓成看见了,他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心想:“我也太大意了,若不是茗儿把我叫住,我竟然都没想到这层。看来我现在做事还是思虑不够周全,往后要格外小心才是。”
陆钧想了一想,把信折好,将最后一段撕了下来,递给陆茗,道:“是思予的信,前面都是正事,最后算是他写给你的,你看看吧。”
陆茗如获至宝的接了过来,高兴的往正屋去了。陆钧摇一摇头,快步往门外走去。
陆钧到了街上,满眼所见,还是一派正月里的繁华盛景,前两日县里刚办了灯会,如今两边还有不少小贩,挑了扎满花灯的担子在卖。腊月市虽然已过,但两边那些卖腊肉干果,香蜡、桃符、春牌,各样腊月市里不曾卖出去的东西的,仍然在那里热热闹闹的吆喝着。自家的绸缎铺子果真也如家人所说的那样,顾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这茧绸结实保暖,冬天比杭绸、潞绸更受欢迎,一路走来,他已经见了三四个身穿大绒茧绸的男子,看上去雅致华贵,惹得行人纷纷侧目。
陆钧虽然没有打听过陆家现在的财政状况,但他估计,陆家现在应该十分缺钱,引进茧绸这一步,目前看来应该是颇为成功的,这让陆钧松了口气,按照他原先的计划,他还想给这茧绸打上陆家的名号,以后再买往各地去。不过暂时,他顾不上这些了。
再经过洛云轩的时候,里面仍是宾客如云,虽然没有了“荣先生”说书,但那些女子的弹唱仍然吸引了很多来往客人。陆钧脚步稍作停顿,往里看了一眼,然后匆匆赶到了常晓成家。
陆钧一进常家住的巷子,正和安材撞了个满怀。安材见陆钧来了,便跟他说着自己在县衙打听到的事情,一路陪他又走回了常家。常晓成见了陆钧,颇为惊讶,道:“咦,阿钧你怎么自己来啦?”
陆钧从怀中掏出陈礼文的信,递给常晓成和李尚源。他发觉自己已经习惯了遇事和他们商量。常晓成和李尚源也是如此,接过那信,马上一同研究起来。
看完之后,三人都陷入了沉思,陆钧先开口道:“听安材说,县衙门口的人还没散,都围着说不该摘王知县的官印,还有说要罢市留他的,也不知道王知县现在哪里?”
李尚源还在琢磨,常晓成却拿着那两页纸翻来覆去看着,道:“阿钧,这姓陈的干什么写信给你,这怎么又少了半页?”
陆钧道:“他临走那日去看了看我,正瞧见我大伯刚整理完家中从前留下来的春秋的几本注解,作了一个序。他对春秋颇有研究,我便和他聊了一阵,还算投机”
他一面说,一面对李尚源使了个眼色,李尚源便道:“少爷,陈礼文给陆少爷写信,自然有他的理由,咱们不必多管这个,还是好好想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才好。况且,如今县考在即,王知县这一回,只怕是要到按察使司里亲自解释,那他就不能回来主持县试了,咱们也得准备周全,别让主考的官与我们为难。”
常晓成仍然狐疑的看着手中的纸,一边看一边道:“这怕什么?谁来主考有什么区别?县试都是糊名的,况且,咱们县里哪有几个学问拿得出手去的?咱们三个的文章要是不取,我就不知道他还能取哪一个了。”
李尚源皱起眉头,道:“少爷,我总觉得,如今发生的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的这么简单。眼下乱象丛生,洛陵的动静已经传到了朝堂上,我们小心些,总是没错。况且,县试的卷子确实是糊名的,可我听说,若是做得快,做得好的,到时候把卷子交上前去,那主考的官会读一读,只要看着理法清楚,他当场让你做个破题,或许就取了。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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