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钧来到大房,发现这一阵子家里被黄家洗劫一空之后,各房重新摆设了一番,反而里外都是气象一新。尤其是这大房里,陆兴璘把常氏留下的那些纱纱罩罩的摘的干干净净,把外面一张檀木的大案台挪到耳房,靠墙的木格里那些真的假的装饰玩物也都撤掉了,全摆满了陆兴璘从家里找出来的书卷。一个鎏金镂空的小铜香炉中冒着一缕缕袅袅轻烟。一眼望去既整洁又雅致,和以前那种沉闷污浊的气氛大不相同。
陆钧进屋时,正听见陆兴璘和陆兴玹两人在屋里议论文章。这回,陆锦打算和陆钧一起去考一次试试,而陆钟觉得自己还有些差距,想练一年八股再进科场。为了陆钧和陆锦两个,家里的大人,陆兴璘和陆兴玹也都紧张了起来,比他们自己那时候考试还要认真。陆钧在门口站了一晌,屋里两人竟然没有发觉,陆钧打量了房间一晌,开口道:“大伯,你这屋子真是越来越像名人雅士的书房了。”
陆兴璘笑着摇头道:“阿钧别说笑了,你大伯现在做不了什么,在家里闷着,总是发慌,只是看起这些书来,心里还舒坦些。咦你怎么没去社学?”
陆钧道:“昨天读书读到半夜,今天反而起得晚了。大伯,四叔,今天一天,我想好好跟你们请教请教县试的事,也为我和陆锦这个月到底该如何准备县试好好打算。”
陆兴玖道:“这些你们都不用担心,我和你大伯刚商量过了,下午就派人去县衙门礼房给你和阿锦填单子,买试卷。做保的廪生就找你常大伯,你和陆锦只管去考便是。”
陆钧赶紧谢道:“还是大伯、四叔考虑周全。这一个月,我想把这几年县试题目都列出来和陆锦一起好好研究研究。还有,县试只考四书文,我想总结,归纳一下,把差不多类型和题材的题目都做几个类似的文章套路出来,这些不是为了投机取巧,而是怕到时候万一出的题目不熟,也能快点找到合适的思路。”
陆钧的这个想法,完全来自于他在现代的考试经验,高中考大学的时候,模考一轮接着一轮,考场上最怕的是什么,就是头脑一片空白,找不到任何的思路。而为了克服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给自己几个普遍适用的思考的方向。
之前他读四书的时候,脑子里就出想过这样的想法,譬如一部论语,他隐约能感到其中有些话是比较相似的,或者说,论述的是同样的问题。所以,练笔的时候,这些话可能不用每一篇都单独做一次文章,只要有一个大体的思路,关于礼仪的,关于仁义的,关于如何教化民众的,如何守法,如何做学问,甚至如何去做一个合格的官吏,只要遇到类似的题目,到时候至少有一个去下笔开题可以抓住的点,不至于在过分紧张的情绪下,一句话都写不出来。
陆兴璘和陆兴玹听见什么“题材”、“套路”这一堆不太明白的词,有点发懵,不过,陆钧的意思他们懂了。说实在的,这个办法对已经做了数百篇文章的陆钧来说,也就是个以防万一的手段,倒是对陆锦,可能会很有帮助。陆兴璘听了以后马上道:“好。兴玹你要忙铺子里的事,这个就交给我吧。我这两日好好读一读这一两年的程文,给你们做几个什么‘套路’出来。”
陆兴玹也道:“阿钧,你如今主意很多嘛,这个办法若是用得好,说不定阿锦今年也能考上童生呢!”
陆钧道:“这也是为了救急,若是想一路考中进士,还是要花心思好好研读四书五经才成。”
陆兴璘和陆兴玹都点头称是。陆兴璘更是道:“没错,况到了道试的时候,还要考五经文。虽说你们到时候会去蒙兴读书,但我还是想把这几册春秋的注整理出来,这时咱们陆家人从前的心血,一是不能失传在咱们手里,二是你到了蒙兴,也不要让他们把你的学问看轻了。”
陆兴玹道:“大哥,你不用担心,你看如今阿钧的本事,谁敢看轻他呢!”
被两位长辈夸了一会儿,陆钧都快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过,他承认陆兴璘如今的思虑确实比从前长远了,更周全了。他说的有道理,到了蒙兴,现实很有可能是他陆钧的学问就是垫底的,如果他指望什么都到了那里再学,很有可能一进学老师和同学就完全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再往后要好好争取发展的机会,也就难了。
不过,接下来,陆钧马上就发现自己完全把什么春秋都丢到了一边,一心扑到了前一阵子被他有点搁置的四书上。到了第三天上,陆钧和陆锦两个接过陆兴璘“总结”的文章思路,听陆兴璘扶着他那张大书案,认认真真的道:“为了保证没有遗漏,我这里列了五十六个大类,二百一十三种小类,每一类里,正破反破,顺破逆破,破意、破句、破字都各有举例,你们要是觉得还不够详尽,我”
陆钧和陆锦看得两眼发直,赶紧摆手道:“够了够了!”
陆锦先拿过来翻了一翻,看了一页就高兴的道:“爹,你要是早帮我把这个编出来,我前一阵子写文章也不会那么吃力了!”
陆兴璘道:“你哥哥说了,这个不过是一时之法,况且,如今尚且不知主考官是谁,也不知道他的喜好和出题的路子,这些不过是给你做个参考,你自己还是要多练多写,好好揣摩,又不会不懂的,和你哥哥两人多多商议,不要自己胡乱猜测。”
陆锦连声称是,陆钧也看得心悦诚服,他觉得,以陆兴璘现在的学问,别说考秀才,就是考个举人,应该也没有问题。只不过,大魏的法令好像不允许身体上有残疾的人参加科举。陆兴璘的腿算是残疾吗?陆钧看着那一张堆满了书,漫着墨香的书案,心里隐隐替陆兴璘有些惋惜。
晚上,他和陆锦来到陆锦房中,两人一同把陆兴璘总结的各种类型大略读了一遍。陆钧道:“明日若是大伯同意的话,我想把这个带到社学里,给先生、晓成,阿源一起看看,大家集思广益,说不定这个列表还有改善的空间。”
陆锦惊讶的道:“这还不够多吗?这个,我已经看不过来了!”
陆钧道:“咱们不能把时间都放在这上面,这样吧,我们多看程文,晚上一起琢磨这个,然后挑几个类型练笔,你看怎么样?”
陆锦当然同意,一个劲儿的点头,道:“好好,哥,我都听你的。”
入了二月,天气略为转暖,运河已经渐渐的解冻,但空气还是清冽袭人。整个社学彻底进入了备考县试的状态,周峙几乎再也不顾上管那些学童,每天,他只顾瞪圆了眼睛,在陆兴璘那个列表上添添改改,给陆钧他们修改文章,一眼看上去比他们这些要考试的更加紧张,都有点神经兮兮的味道了。他看着陆钧他们的眼神,似乎也不是在看着学生,而是在看着一篇篇的书经,仿佛要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个之乎者也来。他既想把自己所有知道的一股脑都倒给他们,又不敢占用他们太多的时间,每次想跟他们说话的时候,都小心翼翼,搞得陆钧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陆钧理解周峙的心情,他这个可怜的社学,这些年一个童生都没出过。若是这一次他们几个不中,那么,估计周峙想在自己有生之年里培养出几个人才的梦想也就彻底破灭了。
拼了、拼了,陆钧闭着眼睛,任凭脑海中那二百一十三种文章套路在自己脑海里不停翻滚。自己做过的文章,读过的程文,好像一张张记忆卡,从自己眼前闪过,只是这一次,每过一遍,他的思路就更清楚一分。记不清的东西越来越少,记忆的轨道越来越深,陆钧感觉就好像以前打游戏的时候看着自己头上那个升级的进度条,在一点一点充满,马上,他就要升级了!
常晓成、李尚源也和陆钧的状态差不多,吃饭、走路,他们都在互相考问四书五经集注里的内容。这也是陆钧的主意。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不敢再考对方破题和互批文章了,以免打乱对方的思路。而为了能熟悉四书的内容,他们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帖经墨义的考法:考集注!这是因为陆钧发现,很多时候,思路都是从集注里来。只要你把朱子的注释牢牢记住,怎么也能诌出几句话来!
甚至回家以后,躺在床上,他也不敢闲着,每次都不是把安材就是把陆茗叫来,给他读经文,自己答集注解释。每天大房和二房里,响起的都是这样的声音——
安材:“‘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
陆钧:“‘言虽幽独之中,而其善恶之不可揜如此。可畏之甚也。’过,下一个!”
安材:“‘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少爷,这个字我不认识”
陆钧:“‘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安材,等我县试考完之后,我得好好教教你识字读书,对了,到时候我去蒙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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