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还是半夜,陆钧放眼望去,此次三个县合考,曲阜的士子又多,四处都是灯,明晃晃的照着考棚外面如同白昼。这考棚听上去虽然简陋,实际上的条件却比县试府衙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正如陆兴玹所说,府试和道试都是在知府衙门所在的县里举行,因此这考棚不光要府试用,道试的时候,也还是在这里,算是个提学官按临时候的办公衙门,盖的人自然不敢马虎,光是两扇大门就气派非常,如同城门一般。这两扇门一开,士子们鱼贯而入,陆兴玹在前面,做保的廪生在后,中间陆钧他们排成长长一队,跟着往里面走去。
进去一瞧,门里原来不是考场,是一个极大的院子,还有许多卖吃食的商贩,比这些士子们到的更早,在那里吆喝着叫卖。陆钧经过一瞧,价格竟比外面贵了四五倍之多!不过,那些比陆钧他们到的更早的士子,有不少也已经饿了,有的也怕自己带进去的食物不够,纷纷掏出钱来要买,一时间秩序更加难以维持。
陆钧刚刚才饱餐了一顿,考篮里虽然也带了吃的,但他估计,两篇文章应该还作不到中午,况且根据他上一次县试的经验,考场上精神高度集中,神经特别紧张,根本就觉不出冷,也觉不出饿。这时候又没有个手表,他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正在纳闷,忽然又是一声钟响,有人喊道:“卯时了,卯时该点名了!”
一时间,刚涌进院子的,讨价还价的,找人的,吃东西的,所有的士子都安静下来,毕恭毕敬在院里站好。等待着里面叫号点名。这一套程序和县试相差无几,但执行起来却严格得多。还有一点,就是府试做保的廪生多了一名。陆钧他们自己找的廪生叫做“认保”,而这第二名保人确是官府指定的,叫做“挨保”,挨保是将县学里的廪生按资格成绩排好,再和要应考的儒童一一相配,这名认保的人,和应考的儒童不一定相识,但若是这学生出了事,认保也要负一定的责任。因此,认保之人事先也会核对他要保的人的信息是否准确。以免有冒名顶替之事,牵连到自己。
陆钧正在纳闷这些做保的廪生都在哪里,却听里面的差役已经开始叫号了。他们四个当日里同时报的名,因此座号也都连在一起。陆钧认真听着,现在点的是泗水县的考生,这一县的考生一一进院,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
泗水县的考生都进去之后,马上轮到就轮到了洛陵。众人摒息凝气,头两个喊的就是陆钧、常晓成。他们一起提了考篮进去,陆兴玹在后面似乎还想交代几句,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眼巴巴的望着,冲陆钧挥了挥手。陆钧和陆兴玹那又殷切又紧张,不知所措的目光相对,反而安慰的对他一笑,和常晓成两个人一前一后,快步走了上去。
他们走到这大院尽头,方才发现这里是一条宽敞的穿堂大厅。一边一队衙役站着,对他两人道:“给你们认保的人呢?”
陆钧往后一指,那廪生忙跟过来,认保的、挨保的都一起在旁边站好,衙役将陆钧、常晓成的姓名等等宣读一遍,两个做保的都点头认了。那两名衙役又指着陆钧两人道:“把袍子脱了。”
县试的时候搜身搜的并不仔细,显然府试检查的要认真的多。陆钧将衣服脱的只剩下一条底裤,马上就感觉到了一阵寒意。然而这时他也不能磨蹭,在差役的注视下,他解了头发,考篮里的东西也都被倒了出来。那两人在他和常晓成身上指指戳戳了半天,又把他们的衣服都扒了一遍,方才点头道:“进去罢!”
两人赶紧小心的收好东西,将头发束了,领了考卷,一起沿着穿堂大厅往前走去,到里面一瞧,又吃了一惊,原来里面不像县试的时候是一间间的厅堂,而是如同乡下谷场那么大的一个院子,院中东边、西边各自搭了一个大敞棚,前方正面一间宽阔的大堂,旁边轩台高敞,还有皂房、仪门,看的人目瞪口呆。
灯火照耀中,大堂前赫然站着一个老者,离得远,也看不清楚他的面貌,隐约看见他雪白的长髯飘着,背着手,站得笔直,并无半点老态。他身后密密麻麻两队兵士,还有些书吏、文官半躬着身子,在一旁应答伺候。
看陆钧和常晓成愣在那里,引路的衙役笑道:“怎么,比你们洛陵县衙气派多了罢!你们洛陵这一两年来考的人越发少了,取中的更是没几个,瞧你们两个像是机灵的,但愿这次中了,回去一县的人也高兴高兴。”
陆钧和常晓成谢了那人几句,随他来到东边那一间卷棚里,只见一条条长桌,一条条长椅,从卷棚的一头一直延伸过来,一排能坐十余名考生。陆钧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桌子椅子并非本来就是这么长,而是被竹条钉在一起的,想来是为了防止考生们互换坐位,方才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他们两个寻着了自己的座号,挤进去坐下了。这卷棚虽然搭的宽敞,那桌椅却实在不敢恭维。本来就是由薄薄的木板制成的桌椅犹如铁索连舟一般被连在了一处,只要一个人稍微动上一动,整个一排都晃个不停。陆钧坐了一会儿,四周都是桌椅挪动,还有木头和竹条蹭来蹭去刺耳的“吱呀”声。
这个时节,生病的人也确实很多。陆钧甚至在心里抱怨,为什么考试总是要选在这样冷暖交替,流感肆虐的时候呢?县试也冷,府试和道试几乎都是四五月。满场咳嗽声简直是此起彼伏,陆钧的头也隐隐疼了起来。
陆钧和常晓成院门口看去,没过一会儿,李尚源和陆锦也进来坐了。这回,不是在他们所熟悉的洛陵,他们四个不敢再随便说话,都老老实实等着,等主考官,也就是兖州府的知府宣布考试开始。
如今正是十五,天上一轮圆月,淡淡清光,洒在这偌大的考场上,照着这些忐忑不安的士子们。等洛陵这百余人都进了考棚,月亮已经渐渐沉了,四周环绕的堂屋青灰色的瓦上,隐隐现出了橘色的朝霞的光芒。天快亮了,很多考生折腾了一夜,身心都已经十分疲惫,但,考试还没有开始呢。
更声响起,陆钧估计这会儿已经到了辰时。最后一个考生走了进来,东西两间大考棚都已经坐的满满当当的。陆钧远远看见穿着大红色官袍的知府缓缓站了起来,对院门口的两人把手一挥,门口的差役一齐往两边退去,轰隆隆一阵巨响,大门被严严实实的关上了。知府点了点头,他身后的官员扬声道:“不准喧哗,大人要宣读考规了!”
原本就没有太多声响的考棚里,一下子变得非常安静。陆钧他们也都往考官的方向看去,只见知府将厚厚的长髯一捋,接过一张薄纸,高声读了起来。陆钧这一阵子也见了大大小小不少官员,这兖州知府或许是因为数十年在官场中沉浮,官威比陈穆、谭洋还大了几分,况且他虽然年事已高,但身材挺拔,声如洪钟,若不是他雪白的胡须,从远处看着和中年人没有什么区别。
考规和县试大同小异,无非是不准随意走动,不准作弊,抓到严惩不贷等等。等考规读完,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等待着考官出题。
题目早已拟好,写在考官手边的两张纸上。考官在前面读了一遍,又命人将题目举着,在场中来回地走。陆钧方才已经听的清楚,第一道论语题是:
“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
正如先前陆兴玹告诉他们的,因为是三县同考,三县的题目不能一样,又不能差别太大,所以考官在出题的时候,颇要费些心思。譬如这次,三个县的题目都从这一句中出,然而洛陵县的题目是“好学近乎知”,泗水县是“力行近乎仁”,而曲阜县的题目是“知耻近乎勇”。
考官刚把题目读出来的时候,陆钧的心抑制不住的跳了起来,要知道,他写的第一篇八股文,就是“知耻近乎勇”啊,县试、府试,都碰上自己写了许多遍,改了许多遍的题目,他要对自己的运气重新进行评估了。
不过,接下来考官就把三个县各自的题目说了一遍,而分到洛陵县的并不是“知耻近乎勇”,而是“好学近乎知”,这个题目他从前练过开题,可没有做过全篇。所以,虽然他有一点思路,但这个思路到底能不能用,他还要再好好想想才行。
第二道是孟子题,洛陵县的题目是“宋牼将之楚”,孟子题比起篇幅较短的大学、论语、中庸来说,总是要难一些。第一眼看见这几个字,陆钧还真得有点发懵。这是哪一篇的话?他头脑中忽然一片空白。虽然过去的一个月里他没少翻看孟子,但这句话他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陆钧吸了口气,开始磨墨。他告诉自己,孟子他都背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其中绝对不会有什么他想不起来的章节。所有的东西一定都原原本本的储存在他的脑子里,只不过是他还没有找到储存这一段话的地方。
出发前陆垠给他的青石砚台比他从前用过的强了数倍,他来到滋阳之后用过多次,十分珍惜。凝结的墨块很快就融开了,乌黑的墨汁在青色的砚台里闪着亮光。陆钧停了下来,换了一个思路,开始想陆兴璘总结过的,孟子题的常考的几个题目。
孟子他老人家的思想,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民贵君轻、性善、王道、仁政陆钧想起了他最开始孟子时让他印象深刻的那句话:“何必曰利,曰仁义而已”
等等,“轻利重义”,“仁政”陆钧眼前一亮,终于想起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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