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钧也赶紧往常晓成指的地方看去,只见德福抱着灯笼杆子,倚在墙根底下打盹儿。常晓成几步冲上去,拍醒了他,问道:“德福,陆家老爷去哪儿了?”
德福睡的懵懵懂懂的,把眼一揉,回道:“去钱家布庄”一句未完,他猛的睁大了眼,看了看常晓成,又看了看陆钧,道:“少爷,你们怎么出来了,我睡了多久?!”
常晓成得意的笑道:“你没睡多久,才放头牌,我们出来的早了。”
又敲着他的头道:“你这小子睡的真死,方才放炮那么大声音,你竟然都没醒过来?!”
德福不好意思的笑了几声,道:“所以我紧紧抱着这灯笼嘛,知道少爷眼力好,我瞧不见您,您能瞧见小的啊。”
第二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放,他们商议了一阵子,李尚源道:“我在这里等陆锦少爷吧,钧少爷怕是身体还有些虚弱,少爷你不如陪钧少爷快些回客栈,用了午膳,歇息一会儿。若是锦少爷出来了,我让德福回去报信。”
常晓成一听他安排的十分妥当,点了点头,问陆钧道:“阿钧,你能走么?”
陆钧这会儿想起自己在里面晕了的事,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刚来的时候体弱多病,也就罢了,他以为自己经过了这半年的锻炼已经改善了原来的体质,现在他才知道,要走的路还很长呢。
他不想让常晓成觉得他弱不经风的,于是他赶紧站直了身子,道:“我没事。要么咱们一起等一等陆锦吧。”
常晓成摇头道:“算了,我也有些累了,这么早起,昨天也没睡好,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这里有德福和阿源呢。”
听他这么说,陆钧方才和他一起,与李尚源道别,两人一同回客栈去了。
这会儿接近午膳时分,在外面等待的人也都打探清楚了,二牌还要过一阵子才放,因此挤在院子里的人渐渐散去,开始到附近的酒馆里叫上吃食,休息片刻。大部分人都随是随着赴考的士子半夜就起来了,在里面做文的不觉得,等的人在外面又着急,又无事可做,不禁困意袭来,许多就在餐桌边东倒西歪,找地方小憩一晌,这科场周围反而安静下来。
李尚源看这样子,估计里面也有消息,二牌暂时不放,况且就算放了,陆锦也不一定能赶上。他见德福又困又饿,便对他道:“你先找地方去歇一会儿吧。我在这里看着。”
李尚源虽然不是常晓成,但德福也把他当作半个主子,忙摆手道:“这怎么成,还是让小的守在这儿,李大哥你去用午膳吧。”
李尚源摇头道:“我考篮里还有些吃得,况且我还不累,你尽管去便是。待会儿我若是累了,你还要替我呢。”
德福打从刚才起肚子就咕咕直叫,早想去吃东西了。他可没带中午的饭,现在饿的前心贴后背的,听李尚源这么说,他也就不再谦让,赶紧跑着往旁边一家烧饼店买烧饼去了。李尚源则缓缓坐在墙下,拿出考篮里有些冷硬的两块烙饼,吃了起来。
他正低头吃着,本来安静的街上却传来了几声清脆的笑声,听着十分耳熟。李尚源抬头一看,见一个青衣少年背着手,带着一个小厮还有两个人高马大,看上去紧张兮兮的仆人,往这科场门口来了。
李尚源眸光一闪,心想,这不是那天在山上他们遇见的那个年纪小的女孩儿吗?她一看就是个娇生惯养,嫌待在家里无趣的孩子,这里正在科考,她却男扮女装,和一个亲近的丫鬟说说笑笑的凑过来想看看热闹。
李尚源是何等人,早在山上时候听见的只言片语,当时就让他确定了这女孩的身份。蒙兴陆家果然家大业大,那天的两个少女穿着打扮一看都绝非寻常百姓能比。更何况,这女孩的外祖就是在里面坐堂批卷,整个兖州府的父母官——兖州知府许廉尧。许家是山东世代为官的官宦之家,蒙兴陆家与许家一早就结为了秦晋之好,联手将这蒙兴的书院办的有声有色,弟子遍天下,果然人家说早已隐退山林前任首辅,蒙兴的陆睿涵,虽然已是七十多岁的高龄,却仍然把这朝堂之上,宗庙之中的大小万般事都牢牢握在他的手里。
方才在大堂里交卷的时候,知府对李尚源的文章赞许有加,道:“若论义理,你的文章是我看过的当中最为出色的,怎奈你文字略有些艰涩,若非如此,你必定能一路高中榜首了!”
得了这一番赞誉,李尚源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知府夸他义理通畅,但他也知道自己行文的毛病,若是道试的时候仍是范督学兼场还好,若不是他,遇上个不喜文章带着古气的,只怕当时就给扔进了废纸堆。刚才在墙角边等的无聊,他心里也胡乱琢磨了起来。
这时候忽然听见那女孩“哎”的叫了一声,往这边跑了过来。李尚源连忙把手里的饼往考篮里一丢,起身行礼道:“原来是陆家的小公子,你这会儿来科场这里,是家中有来应考的人么?”
陆怡是陆家长房中年纪最小的孩子,生她的时候陆家正遇上些宦海风波,陆睿涵辞官了一两年,家中人心惶惶,对她这个刚出生的婴儿关注不够,后来她生了一场大病,险些丢了性命,陆夫人十分心痛自责,从此后对这个小女儿百依百顺,也不像约束长女陆怡那般的约束她,惯的她无拘无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这回在山上时,就听说范督学给个远房的堂哥写了荐书,这堂哥还有他的两个朋友不日就要上山来就学,见惯了那些低眉顺眼,恭恭敬敬的书院弟子的陆怡,对就要到来的这三人充满了好奇。听说陆钧他们都考过了县试,她本想趁着到外祖家看庙会,打算在府试的时候偷偷看上一眼,想不到竟然在山上与他们偶遇了,陆钧他们和那些书院里的弟子截然不同,这给她沉闷的生活平添了不少期盼和乐趣。那天在山上一见过后,她一直念念不忘,动不动就和自己的丫鬟说上两句:“那个叫常、常晓成的,他的力气怎么那么大啊?”
“对了,那天那个灯谜是什么来着,你给我记下来,回去我要考考二房的陆恒他们,让他们再说我不学无术,哼!”
眼下,不顾陆忻的一再劝阻,趁她的大哥陆怀已经离开了滋阳,陆怡又扮成了个少年的书生,跑到科场门口“开开眼界”来了。实际上她的丫鬟随从全都知道,她只不过是又想过来瞧瞧陆钧他们几个罢了。
陆怡看见李尚源站在门口,脚边放着个破破烂烂的篮子,人倒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面貌也很清秀可亲。那天她光顾着看出风头的常晓成,并没多看这姓李的一眼,甚至已经忘了他的名字,但是这会儿一瞧,他长得还挺顺眼的。陆怡毕竟是闺中少女,和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搭话让她心里一慌,手忙脚乱的也学着李尚源的样子回了个礼,道:“我呃,我家没人考试,我就是来看一看。”
陆怡不知道,也没有想过要去费心了解府试的流程,她见街上没多少人,惊讶的道:“不会是已经考完了吧?”
李尚源微微笑道:“陆公子,府考要考整整一日,现在才刚放了头牌,大部分人还在考呢。”
陆怡也没领会这其中的意思,又奇道:“那你呢?你没有去考么?”
李尚源又是一笑,道:“在下已经交了卷子,出来了。”
陆怡这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再问些什么,于是便回头冲丫鬟使了个眼色,那在一旁站着的丫鬟忙走到跟前,从袖中掏出那天常晓成帮她抢回来的玉佩,递到陆怡手中,陆怡接过玉佩,想把他交给李尚源,忽然间又愣住了,这玉佩她本来是想给常晓成的,因为她一直觉得是常晓成出手抓住了窃贼,但现在一想,这姓李的少年一直都在一旁,他也有功劳,偏巧这回碰上的是他,又不是常晓成,她要是把玉佩给了李尚源,让他转交常晓成,这感谢的理由,似乎有点说不太通,但她又只有一块玉佩,这到底是该给,还是不该给呢?
好在陆家老爷夫人知道这小女儿性子有些顽皮,不够伶俐,特地给她挑选了一个机灵懂事的丫鬟。那丫鬟站了出来,对李尚源道:“上月庙会的时候若不是你家常少爷相助,我们公子这心爱的玉佩,就弄丢了。这一个月来他日日寻找,也没找到你们的住处,因为知道你们是来考府试的士子,方才到这里来,看看能不能碰上你们。这玉佩虽是个宝物,但我陆家这样的宝物车载斗量,也不算稀罕。公子为人宽厚,知恩图报,想把这玉佩赠与你家少爷,你替他收着罢。”
她虽然只是个丫鬟,却比陆怡细心的多,早瞧出常晓成和李尚源表面上是朋友,其实李尚源时时跟在常晓成身后,替他出谋划策,一定是他家中一名伴读的仆从。况且她不过是陆怡的丫鬟,就算是猜错了,也算不到陆怡头上。
陆怡正在纳闷,那丫鬟又道:“我家公子还备有别的谢礼,不便带在身上,打算改日命人送去,敢问你们到底下榻何处?”
陆怡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接着丫鬟的话问道:“对啊,对啊,你们住在哪儿,也让我和姐姐再去和你们见上一面。”
那丫鬟清咳一声,陆怡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她左右一瞧,有点心虚的道:“没事,没人听见的,况且这位李呃李公子,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那丫鬟见多说无益,退了回去。李尚源看着这女孩儿手中的玉佩,摇头道:“二位,我等饱读圣人之书,岂有眼睁睁见奸人掠夺他人财物,而在一旁袖手以观的道理?而这本来是公子之物,如今物归原主,我等又何功之有?若是我拿了这块玉佩,我等岂不就成了为财行善的小人?而公子也成了赏罚不分的糊涂人。不要说我家少爷不在这里,就是他在,他也不会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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