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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小毛你看到锦心没有?”
打从午饭后青珞就再没看见锦心他的眼皮跳个不停总觉得是个不祥之兆。
伙计朱小毛答道:“不是掌柜你让他去买东西了么?他临走的时候匆匆忙忙的。”
青珞一怔随即咬牙道:“不长进的东西活该你被人玩死!”话虽这么说还是不自觉的往后院走心里存着一点冀望锦心只是躲回房里偷懒。
经过后门的时候隐隐听到那门响了一声。这一声响得有些鬼鬼祟祟、小心翼翼。青珞心中一动隐身在一棵树后。
门终于推开了一个人蹒跚着走了进来。他清秀的脸上布满了伤痕衣襟也被扯烂了。他的腿一瘸一拐显然也受了伤。他仔细察看了一番确定院子里空无一人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该发生的终于还是发生了。青珞靠在树上心里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当初留下来陪锦心到底是为了什么。也许他只是想看一出好戏毕竟他和锦心曾经是死对头看到对头倒霉应该是开心的;也许他只是看锦心死鸭子嘴硬的模样好笑想看看他希望破灭的惨相一如当初的自己;又或许他的心中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希冀希冀着能看到一个美满的结局来弥补世间那么多的遗憾……
但是现在他只觉得一阵悲凉一阵无力——果然像他们这样的人是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他回房找出金创药来到锦心门前。犹豫了一下把药放在了地上。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锦心他想锦心现在最不想见的恐怕就是自己。
但事情到此显然还没有结束。
第二天一早一行奇怪的客人来到这里。为首的是个老者但是青珞看得出发号施令的却是人群簇拥中的那个头戴罩纱的贵妇人。这场景何其熟悉青珞暗自冷笑一声心里已经有了谱。
不过意外的是对方指明要找的不是锦心而是青珞。
于是青珞一挥手:“楼上请。”
一行人簇拥着贵妇人上了楼早有人抢先一步放好了椅子又一人拿出一块锦缎铺在椅子上这才请那贵妇坐下。
青珞站在一旁一声不吭的看他们做戏。心想如此讲究的贵夫人多半也看不起这里的茶水那就连茶水也省了。他本不是大方的人“大方得体”这四个字自然也不能强求了。
那贵妇坐安稳了递给老者一个眼神。老者一躬身向身后挥了挥手。有一名家丁打扮的男子走上前来把一个锦缎包裹放在桌上。跟着将那包裹解开。
虽然已经隐约猜到里面是什么但青珞还是差点被闪花了眼。“这里是白银三百两只要你把那个叫锦心的伙计赶走银子就是你的。”
青珞搓了搓手三百两不是小数目他这间店做一个月也不一定能赚出来不过……
“请问夫人为何一定要小店赶走锦心呢?”
那老者冷冷地道:“叫你赶你就赶问那么多干什么?三百两够你请几百个伙计回来你不会这么笨放着到手的银子不要吧?”
“那是自然。”青珞笑笑“不过我是替夫人着想。今天我把他赶走了这小子有手有脚还会投别家。夫人若是这样一家一家赶下去岂不麻烦得很?倒不如给他一笔钱让他远远走开就是了。”
也许是青珞的话触动了贵妇的恨处她冷冷哼了一声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贱种!我早就给他银子要他滚得远远的谁知道他居然故作清高不肯要!还贼性不改又缠上了……缠上了……哼!既然用银子打发不了他我就让他在京城无容身之地看他滚不滚!”
她越说青珞越是心惊看来锦心对那赵公子竟是情根深种矢志不渝!他起先还倒锦心是个聪明人原来聪明人犯起傻来一样不可救药。
那贵妇见他沉吟不语只道不肯答应:“怎么?嫌少?五百两总行了吧?”
青珞正想说话包间儿的门忽然被一股大力推开了锦心一阵风一样的冲了进来:“我告诉你我是不会离开京城的!就算找不到活儿干就算是流落街头要饭我也不会离开!我一定要见到赵郎!”
那贵妇气得浑身发抖:“贱……贱人!不要脸的狐狸精、男婊子!来人给我打!”
“且慢!”青珞硬生生挤进暴风圈“夫人您在我这楼上打人小店的生意可就做不了了。”
“那好你现在把他轰了出去以后再发生什么事自然没有你的关系。”
“是是。”青珞满脸堆笑“可是我想了想这人还不能轰。”
他这么一说连锦心都觉得奇怪了。青珞不贪财比鸟儿不捉虫还要希奇。
青珞慢条斯理的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算盘来拨弄了几下道:“夫人最初开价是三百两我不过犹豫了一下立刻从三百两涨到五百两。按这样算下来我多说几次不这价钱扶摇直上几千两都有了。我想明白了这小子是个摇钱树哪能轻易赶走?”
那贵妇气得浑身发抖:“你存心捣乱是不是?”
青珞微笑道:“哪里我是跟夫人谈生意。”
五十五
那贵妇冷笑一声:“跟我谈生意你可知道我什么人?”
没等青珞说话锦心已在一旁冷冷地说道:“这位是当朝检察御史大人的儿媳还是户部尚书的千金!你现在知道了还不快快闪到一边我自己的事自己会解决。”
青珞转过头来似笑非笑:“你莫忘了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你的老板。老板不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发号施令了?闪开!”
那贵妇道:“看来你是定要趟这淌浑水替这贱人出头了?”
青珞摇头道:“我没说过。”
锦心道:“你才是贱人呢!”
贵妇怒道:“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么?你在淞阳到底是做什么营生的?还用说出来么?哼说出来都怕脏了我的嘴。不要脸的贱人!似你这般低三下四的人我同你说话已经是侮辱了身份!”
这话若是说给阿端听的只怕他现在早已哭成了泪人。可锦心却是锦春园里千锤百炼出来他心里越恼怒脸上的笑容反而越甜:“同我说话便是侮辱了身份那么你跟我共用一个男人又该怎么算呢?”
那贵妇气得浑身发抖她顾及身份着意回避的丑事竟然被锦心如此轻松的说出来轻松得就像谈论天气一样!她怎么也想象不到世上竟有如此不知廉耻的人。心里一恼说话也结巴了:“你……你无耻!来……来人给我掌嘴!”
“慢慢慢!”青珞适时候又插了进来。
贵妇怒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维护这个贱人么?你也听见了他是何等恬不知耻!象他们这种人都是天生的贱种好象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就该见一只打一只打得他们无处容身!”
她本想激起青珞的“正义”之心可惜事先功夫没做足不知道青珞原先也是这“地沟中的老鼠”之一。“打人莫打脸说人莫说短”她这每一句话都仿佛一个巴掌狠狠打在青珞的脸上。
本来对于帮不帮锦心青珞还是观望的态度如今他刚刚尝到了些甜头没有必要为个“敌人”断送了大好将来。可是贵妇人的这番话却把他的火气给煽了起来。
当年老爹曾经断言:“青珞这泼货早晚有一天会死在他这暴脾气上。”时隔多年青珞为了这暴脾气吃尽了苦头却依然学不会隐忍。他这脾气一发作起来什么店子、银子甚至这条小命都不顾了。他冷冷地道:“夫人有没有想过尊夫君是高官衙内身边不知道有多人簇拥环绕闲杂人等哪里近得了他的身?怎么可能被……嘿被一只老鼠(锦心插口道:“你才是老鼠!”)缠上身挣脱不得?夫人堵了这头堵那头只怕不把家中漏洞堵住这鼠患还是难除啊。”
“你……你胡说什么?我夫君……我夫君才不会被这贱人迷住!”
“夫人这等市井小人何必跟他多费唇舌?”那随从的老者到底阅历深厚见自家主子被堵得哑口无言连忙抢上前解围。“小子你既然知道我家夫人的身份就该明白民不与官斗你若还想在京城立足就乖乖收了银子赶人!”
青珞伸手摸摸那些银子只觉得亲切极了忍不住叹道:“银子啊真是个好东西!”
锦心冷笑道:“我知道你贪财不用你赶我自己走便是。”
“慢着我话还没说完呢。”青珞继续道“银子是个好东西可也要看拿在什么人手里。拿在好人手里它就是个宝;拿在恶人手里它就是把杀人的刀。拿在贵人手里它有股香气;拿在贱人手里自然就有臭气。这些银子简直臭不可闻我不稀罕!”
“你……你说什么?”那贵妇听他侮辱自己气得站了起来。
“夫人息怒!”那老者连忙安抚沉声对青珞道:“你是打定主意维护这小子了?你自问斗得过我们么?”
青珞淡淡地道:“拼得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马。我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小小茶楼掌柜至不济把我这茶楼拆了还能怎样?可是夫人就不一样了家大业大里子不顾面子也要顾啊。和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这事要是传将出去什么里子面子可都丢光了。我小店虽小也曾光顾过几位达官贵人倘若这其中正好有和御史大人、尚书大人不对盘的告到皇上面前恐怕夫人也不好收场吧。”
他这么一说那老者也立刻感到事态严重气焰也低了几分:“夫人……”
那贵妇怒道:“你听他危言耸听!这么一个破地方能吸引来什么样的达官贵人?他赌我不敢拆他的店我就非拆不可!砸给我砸!”
那些家丁得到主母的号令顿时伸胳膊捋袖子准备动手。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忽然一阵急促的上楼声传来一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住……住手!”
五十六
青珞定神一瞧这喊住手的倒是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那时他宝马华服从容气派如今却衣襟凌乱神色慌张。
锦心一见这人眼睛就亮了:“赵郎!”
与此同时那贵妇也叫道:“相公你怎么来了?”
那赵公子只匆匆看了一眼锦心就赶忙来到贵妇身边:“夫人你怎么闹到这里了?这闹市之中耳目众多万一事情传将出去我们赵家还哪有脸面立足!”
他不说这话还好此言一出那贵妇是又气又恨一把扯下头上纱罩怒道:“你做出这等丑事来反倒怪我给你丢脸?”
赵公子显然心虚一见夫人态度硬起来他便软了。小声央告:“我不是怪你。这不过是件小事你何苦劳师动众?再说京里这么多高官富户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锦心是个男子我对他再好也影响不了你的位子你何苦定要赶尽杀绝?你发发慈悲让我将他接进府去我这辈子都感激你的恩德。”
自以为好商好量说得在理却不料贵妇眼圈一红竟然掉下泪来:“相公我自十七岁跟了你这颗心就只向着你一人再没别的念头指望着跟你一生一世终老。如今你却让我答应别人一道分享自己的丈夫!这话你怎说的出口!难道这是男儿薄幸自古皆同?”
从那赵公子一出现青珞便远远退到人圈之外他在锦春园见惯了嫖客狎妓家中的醋娘子上门砸场子对这些人本来厌恶之极。如今见那贵妇真情流露心中不禁一动只觉得这位气焰嚣张、仗势压人的夫人倒也不是然可恶倒也有几分可怜。女人凶悍十之六七倒是男人逼出来的。
他偷偷看向锦心见后者一脸不屑的模样眼神中却透露出些微慌乱。
赵公子一见夫人落泪越发低声下气:“我怎么会辜负夫人呢?你答应我把锦心接回来我只会对你加倍敬爱。”
“不行不行!”那贵妇忽然发了疯一般“今天除非我死否则他休想迈进我赵家的门坎儿!来人给我打!”
“且慢!”赵公子拉住妻子“我说不能动手!”
那贵妇冷冷看着夫君道:“相公今日你若依了我我既往不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你若不依我我只好回答娘家去到时候我爹爹问起来只怕事情也不能隐瞒。至于老爷婆婆那里你自己想办法吧。”
赵公子一听手顿时松了。“夫人你何苦如此?”
那贵妇冷冷的道:“是你逼我的。”
赵公子擦擦额上的汗向锦心道:“锦心不然你先回淞阳去……”
“我不走!”锦心万万想不到他如此轻易就屈服了含泪道“赵郎当初你在淞阳许尽了千般愿我才抛下一切跟你来到这里如此我什么都没了只有你!我不走死也不走!”
“不走?”那贵妇柳眉倒竖“那就打到你走为止来人给我掌嘴!”
两名家丁抢上前去一人一边按住了锦心的胳膊。那老者一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一巴掌还真是狠若不是有人按着锦心只怕要被打倒在地。侥是如此他也被打得满口是血。他抬起头哀哀叫道:“赵郎……”
那赵公子却转过头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打打得他不叫为止!”
老者道:“是。”又一个巴掌抽了过去。
转眼之间锦心已经挨了五六个耳光一张脸被打得通红血丝顺着嘴角往下延伸。他既不喊疼也不求饶只是把目光凝向一个方向哀哀叫着:“赵郎……”
每叫一次他的眼神便暗淡一分因为那个寄托了他部希望爱恋的男子此刻却如铁石做的人一般一言不发头也不肯回过一次。
“住手!”青珞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不出声制止只是看看这赵公子对锦心到底有几分真心。如今看来就是锦心被当场打死他也只会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吧。锦心啊锦心侥你聪明一世却糊里糊涂的把心丢了。
青珞一冲出来早有两名家丁拦上将他按住那贵妇恼他适才存心包庇出言无状存心要给他一些教训道:“打。”雨点般的拳脚顿时招呼过来。
青珞奋力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对方的桎梏只好闭着眼睛等那拳头往脸上落。哪知几声惨叫之后手上的钳制竟然松了。
一只手抓住他的腰将他扶了起来他回过头顿时惊得呆了:“怎么……是你?”
五十七
青珞忽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养成了一个坏习惯。不知从什么时候遇到危机和困境的时候他的心里总是不自觉的呼喊一个人的名字。可悲的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那人身边。他试图要改掉这个恶习不再去想这名字以及一切和这名字有关的事物偶然触及也会立刻回避开去。可是到了危急关头这名字还是不期然的跳进脑海中。
不过这一次情形稍有不同因为他在心底叫出这个名字后也看到了这个人。
“荆如风!”
他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看着荆如风对自己微微一笑看着他一挥手、一抬足已经将挟持住锦心的两人放倒在地听着那两人的惨叫和赵氏夫妇的惊呼这才确定一切不是梦境。不知为什么心竟怦怦跳了起来即使刚才差一点被拳头招呼他的心也没跳得这么快。
贵妇怒道:“你是什么人敢来坏我的大事!”
荆如风缓缓地道:“上天都有好生之德夫人又何苦赶尽杀绝?何况我想经此一事这个小兄弟日后再不会纠缠赵公子了你说是不是?”
锦心正从地上慢慢爬起身青珞想去扶他被他一把推开了。他听到荆如风的话身形轻轻地一晃垂下头去。赵公子则是满脸惭色轻轻咳了一声对妻子低声说道:“是啊夫人咱们走吧。”
那贵妇不理会丈夫上下打量荆如风一番随即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别以为你有几下功夫就可以对我发号施令我手下这么多人还制不了你么?”
此言一出那些家丁护院同时踏上一步以壮声势。
荆如风笑笑:“我不是来打架的。赵公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那赵公子打的是息事宁人的主意闻言连忙跟着荆如风走到一边。
远远的青珞也听不清这两人嘁嘁喳喳说些什么只看见荆如风从怀中掏出一物赵公子看了立刻大惊失色。他想看仔细那到底是什么金光一闪荆如风早把东西收回怀中。
接下来的变化实在峰回路转出人意料。就见赵公子一脸凝重地回来跟他夫人小声说了几句贵妇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她警惕地看了一眼荆如风道:“好我就卖你这个面子!我们走!”
刚才还打算不见鲜血不罢休一干人等就这样干干脆脆的走了。临走的时候贵妇冲着锦心冷笑:“你也看到了我夫君根本没把你当成一回事他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你以后莫要再来缠着他否则就算你的靠山来头再大我也饶不了你!”说完风一般的下楼了。
走在她身后是赵公子。锦心一双眼睛巴巴地看着他显然还指望他能解释什么可他却刻意地低下头一溜烟走了。
青珞狠狠啐了一口:“混帐东西负心汉!”
忽然身后传来“咣当”一声却是危机过后身心俱创的锦心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地。
好困啊先写一点明天再说吧。
五十八
被赵氏夫妇这么一闹青珞再没心情做什么生意早就吩咐伙计将那歇业一天的牌匾挂了出去。
把昏迷的锦心扶回睡房青珞推门出来意外的发现适才还守在门口的荆如风和三个伙计都不见了踪影。
这些人去哪儿了?他穿过院子一路往大堂来。隔着帘子先听到了七嘴八舌的说话声。
“荆少爷我这信儿报得及时吧?千钧一发之际让你把小老板从坏人手底救了出来。”那是伙计朱小毛的声音。
青珞一阵诧异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朱小毛怎么会认识荆如风?还说去给他报信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伙计阿桂道:“荆少爷这回真是多亏了小毛机灵一见这帮人来者不善赶忙就去给你报信。”
那胖厨子道:“其实荆少爷就算晚来一会儿也没关系有我在这守着呢。谁要敢对小老板不利我一个‘泰山压顶’先压死他再说。”
“说得好听。”阿桂撇撇嘴“不知是谁蹲在楼梯口吓得动都动不了了。”
“你懂什么?我那叫镇定!”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你们都做得很好。”荆如风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争吵“记得以后再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定要及时通知我。还有这件事不要让你们小老板知道。”
“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啊?”青珞一挑帘子走了进来。
三个伙计一见是他都低下头不敢出声默默的退到一边。见青珞的眼光始终停留在荆如风身上正是溜之大吉的好时机一个挨一个的退了出去。
荆如风道:“那位小弟兄怎么样了?好些了么?”
青珞听他顾左右而言他挑了挑眉毛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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