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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慈悲(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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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慈悲

埃斯墨子爵逆行穿过了一群难民。

子爵的身边,一群骑手正在用剑鞘殴打着哭啼不止的北方人,防止他们之中有人对子爵大人不利。

在骑手们的胸前,都绣着托利亚家族的新纹章,三片船帆。

这纹章已经很久没有被诺曼帝国的人知晓了,皇帝命人查阅了托利亚家族的历史,郑重地为托利亚家族恢复了家族的荣誉。

如今,有一面绘制着风帆纹章的橡木盾牌,高高地悬挂在皇帝陛下的封臣大厅之中,这面盾牌与那些家喻户晓的大家族盾牌并排悬挂着,每当想起这项荣誉,埃斯墨就免不了激动难当。

听闻到外面的喧哗声,希尔薇雅掀开了马车的窗帘,探出头来询问埃斯墨,“前面出什么情况了?”

埃斯墨从巨大的荣誉之中回过神来,“没什么,遇到了一群北方人。”

“北方人?”

“是的。”埃斯墨点了点头,“北方的诸侯打成一片,纳斯尔人到处捕杀正信徒,这些人就逃到南部来了。”

希尔薇雅愣了一下,“这些人也是正信的居民吧?”

“估计是吧。”埃斯墨含混地回答说,“也说不好,许多纳斯尔间谍就混迹在其中.士兵正在逐一排查,马上就把他们赶走。放心吧女士,我们会平安的。”

希尔薇雅嗔怒地说道,“陛下托付你的重任,可不光是与北方异端诸侯作战,更重要的是保护居民。这些居民失去了家园,你却对他们不管不顾么?”

希尔薇雅的话让埃斯墨颇为诧异,这些冠冕堂皇的说法,不该像是一个聪明的姑娘说出来的。

一个托利亚家族的骑士为子爵解了围,“女士!我们曾经帮助过一群难民,结果他们都是纳斯尔士兵乔装打扮的。在所有人入眠之后,这些难民掏出了匕首,割断了我们人的喉咙。不要相信北方人,他们个个听过恶魔的蛊惑,都是善于伪装的。”

“他们听了恶魔的蛊惑,竟然跑到南部来送死?”

希尔薇雅跳下了马车,自顾自地朝着前面走去。

埃斯墨对于这个脾气暴躁的难友没有办法,只能耐着性子跟着她朝着前方走去。

在一个帝国士兵看守的哨卡外面,数百北方的难民拥堵着,等待排查。

这些难民的家园已经被纳斯尔士兵焚毁。

纳斯尔士兵还算好的,战争结束半个月内,纳斯尔士兵就会停止杀戮,但是其他异端诸侯就不一样了。

波美尼伯爵将一群教皇派居民驱逐进了一间北海人的长屋,长屋里面还关押着数十北海人的教皇派居民。这些人被驱逐进长屋之后,波美尼士兵们就开始纵火。那块土地直到两个月后都散发着油脂的气息,再凶残的猎犬也不敢靠近,入夜之后还会有鬼混漂浮哀嚎。

至于赫特堡,据说已经看不到一个教皇派居民了,这些居民全部被驱逐到了河边,任由赫特堡的弩手射死。这个消息让希尔薇雅颇为震惊,在她的记忆之中,赫特堡是一座学士之城,那里曾经为世界各地的信徒印刷着神圣经文,不光是经文,那些精美的诗集、武功歌绘本,只要翻开最后一页,都能看见赫特堡的标记――两柄交错的长戟。每一个识字的诺曼人,都会天然地亲近赫特堡,把那里当成知识传播的中心,无数的赫特堡学者曾经著书立说,为了一些奇怪的道理辩论不休,赫特堡还流传着一个美誉:为了换上一副更精美的插画,印刷作坊的主人不惜毁掉数百本成书。

如今的赫特堡怎么了?竟然自相残杀到了这个地步?

希尔薇雅听说过赫特堡的故事,从十几年前开始,新教义派的居民就遭到不断地驱逐和迫害,许多家喻户晓的作家和神父被公开烧死,女人只要识字并且公开表达过意见,就会被怀疑是女巫并遭到剃发羞辱。可是这种事情纵然不对,也不至于引起这么大的报复吧。如今新教义派左右了赫特堡伯爵的内廷,他就四处屠杀教皇派居民,日后教皇派的顾问占据了他的内廷,他难道要把领民全部杀光不成。

这些难民来自三个不同的地方,以乌姆人为主,克拉拉城少一些,还有一群来自巴龙堡的制桶匠。

帝国士兵们堵在哨卡口,一个个地搜查着途径的北方人。

难民所有的财产都会被士兵们勒索一空。

一个诺瓦城的士兵运气很好,他发现一个老头行走缓慢,就把他拴在一只木桶上,逼老头喝水。士兵在水里面加了催便的树叶,老头每一次拉屎,士兵都会让一个随军的小孩去冲洗木桶。一天之内,老头就拉出了三枚戒指、十二枚金币、六七颗刀工精美的蓝宝石。这个士兵立刻就成了带着味道的富人。

别的士兵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有个托利亚家族的士兵费尽心机,才从一个女人嘴里敲下来了两颗金牙,还被女人狠狠地咬了一口;

一个骑兵则扒下了一个女人的长裙,用刀子割下了她穿着的守贞锁。女人光着屁股哭泣着,说这是她丈夫临死之前留给她的遗物,骑兵嗤之以鼻,‘你该感谢我’。说回来,这守贞锁当真奇怪,它一看就是尼塔货,但是铭文却被刻掉,上面写的话从‘保护贞洁’改成了‘保护财产’,也不知道尼塔锁匠抽什么风;

有个莱赫雇佣弩手心思缜密,他说难民身上带着瘟疫,以此为借口,他逼迫难民交出他们身上的衣服,几天下来,这个弩手弄到了十几套很不错的成衣。

这些逃难的北方人没有想到,艰难跋涉南下之后,竟然会被同信兄弟这般对待。

他们本来准备逃亡到诺瓦或者教皇领地去寻求庇护的。

现在,士兵却告诉他们,任何敢随意前往诺瓦的北方人,都会被当成间谍逮捕起来。

这一下,北方人茫然了,他们的家园已经被焚毁了,又不能继续南下,他们不知道能去哪里。

每当途径一个城镇的时候,这些难民都会被当地的士兵劫掠,孩子会被同路逃难的居民卖掉,以换得一顿饱餐;年轻的女人会被迫嫁给那些找不到老婆的南方人,以便安身立命;许多北方工匠被迫签署了苛刻的契约,为了寻求一个安身之处,不得不把自己贱买得如同奴隶。

这些最终有了落脚之处的难民还算幸运的。许多难民不断地迁徙各地,要么粮草耗尽饿死原野,要么就沦为盗贼被本地居民吊死。

乌姆人曾经激烈地抵抗过纳斯尔人的入侵。

他们的士兵援助着北方各个城镇,在北方军团南撤之后,乌姆士兵成了当地教皇派的庇护所。北方人最开始都是朝着乌姆城逃亡的,他们刚刚在那里安置家业,纳斯尔侯爵就攻破了乌姆城,不愿意改宗的居民受尽凌辱之后,只得再次南下。这一次,他们又能去什么地方呢?

希尔薇雅站在哨卡的高处,远看着灰扑扑如同虫子一样的难民,心如刀绞。

天气已经转冷,许多难民却被夺走了衣裳。

这些难民失去了衣服,也失去了最后的尊严。他们或蹲或跪,朝着路过的任何人乞讨。那些男男女女把性交当成了唯一的娱乐,就在哨卡前面,一群分不清性别的人正在公开交合,士兵们大为兴奋,对着难民连吹口哨。在哨卡的后面,则是一片教堂的墓地,墓地里面堆满了死人,教士们已经不堪重负,每天都派人朝着士兵们抱怨,说北方死人太多,他们的地下墓穴都塞满了。即便如此,许多难民临死之前,还是会尽力走到教堂之中等死,他们被教士丢出门去,又会爬回来翻进围墙,他们似乎有一种信念,只要死在了上帝的庇护所中,就能登入天国,与人间的一切苦难告别。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被拦下了。

“你是哪里人?”有个士兵询问她。

这个女人惊慌失措,她低头看着地面不敢出声,怀里的孩子受到了惊吓,哇哇大哭起来。

两个士兵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

有个士兵突然对女人说了一句话,“姐妹?”

这句话,使用纳斯尔语说出来的。

女人在慌乱之中猛然听闻母语,忍不住抬头看了士兵一眼,这一眼,要了她的命。

诺瓦士兵露出了得意的表情,“看啊,我抓到一个纳斯尔间谍!”

女人立刻明白,她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她哭起来,对着士兵们下跪,“慈悲!”她用含混不清的诺曼话说道,“我是正信徒,侯爵大人驱逐了我,我和丈夫逃到了乌姆城,然后南下。我的丈夫是诺瓦人,是诺瓦人啊!我丈夫家就在诺瓦,我是去投奔他的父母的!慈悲!”

“纳斯尔人,有什么好说的。”一个士兵从女人的手中夺走了孩子。

女人站起来,试图夺回孩子,但是周围的士兵已经佩剑出鞘,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我的孩子```”女人哭着哀求着士兵。

士兵们捏开了小孩的嘴,“小崽子会说话了吗?”

“他不会!”女人尖叫道,“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懂!放了我们吧!我丈夫的父母就在诺瓦城,让我走!”

“皇帝的外甥被纳斯尔人捉去,割成一千片喂了猪,”士兵们冷酷地笑了笑,“你不用指望活命了。”

“我的丈夫在乌姆城上战死了,我的丈夫是正信徒啊!”

“正信徒不会去纳斯尔,更不会娶纳斯尔婊子!”士兵队长看着那个小孩,不禁想起了家里的小兄弟,“他不会记得的!你现在老实地去哨塔后面,明白了么?”

“慈悲,大人,慈悲!”女人哀嚎着。

队长有点后悔对这个女人轻细语,他看了看另外两个士兵,他们当即会意,一左一右地抓住了女人的肩膀,把她拖向哨塔的后方。

难民们都被吓白了脸,一路之上,他们都接触过这个女人,知道这个女人是个没什么主见的苦命姑娘,一心只想带着孩子逃走,没想到还是在南方被发现了身份。当然,也有不少难民第一次听说这个女人是纳斯尔人,许多难民甚至开始叫好,说纳斯尔人都该死!

在高处目睹了这一切的希尔薇雅准备冲下去解救那个可怜女人,但却被埃斯墨捉住了胳膊。

“你下去了,她和孩子都会死,你要相信我。”埃斯墨看着希尔薇雅的眼睛说道,“我比你清楚士兵的秉性。”

“那你就做点什么!”希尔薇雅搅动着手指,乞求道,“爵士!皇帝派你来,是保护正信徒居民的!你现在就可以保护一个!”

埃斯墨忍不住想要满足难友的愿望。

但是接下来,埃斯墨想起了他是谁:一个来自遥远乡下的贵族,因为皇帝的赏识,他才能领有一军,他是皇帝忠诚的鹰,他是皇帝忠诚的犬,他不该做出惹皇帝生疑的事情,他也不该做出让自己受到非议的事情。

“别胡闹了。”埃斯墨说,“我们会留下那个孩子,这已经是恩慈了。希尔薇雅,战争从来都是这样。”

“你的士兵在杀害平民!”

埃斯墨说,“我的士兵在尽忠职守。没有这些士兵,我们就不能打败北方的异端,那样的话,更多的居民会沦为难民。希尔薇雅,我也不想看见这种景象。”

士兵们已经将女人带到了哨塔后面。

女人的孩子还在大声哭泣着,他被从母亲的怀抱中夺走,他伸出胳膊上下挥舞,他想要回到温暖的怀抱,他想要闻到母亲熟悉的气味。

“妈妈!”

孩子喊出了这个词。

“妈妈!”

士兵们被带着纳斯尔口音的喊声吸引了,他们纷纷扭头看着这个小男孩。

哨塔后面。

女人如今只是颤抖、流泪,嚎哭和哀求却是已经失去了力气。

一个士兵看了看远处的队长,队长点了点头。

士兵便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姐妹,跪下来。”

女人惶惑地抬起头,看了看这个高大的诺瓦士兵,“什```么?”

“跪下来,”士兵指着她的膝盖,“把眼睛闭上。我是最快的剑手,你不会受苦的。”

女人哆哆嗦嗦地说,“慈悲```”

她说了好一会才发现,这个词已经不能让士兵们产生任何触动了。

她只能朝着前面走去,走向了一片看起来稍微干净的地面。

在走动的时候,她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士兵的脚,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抱歉’。

士兵们让开了一块空地。

女人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驯服地跪下了。

她面色苍白,心如死灰。

如今,为她哭泣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孩子,一个是个来自尼塔行省的修女,一个是她的至亲,而另外一个她永远无法结识了。

女人跪地,握住了双手,抵在额头,最后一次祈祷。

士兵抽出了剑,垂直向下,轻轻触碰在女人的肩头。

接着,士兵用剑刺穿了纳斯尔女人的肩窝,刺碎了她的心脏。

女人死了。

士兵抽出了剑。

两个士兵捉住女人的肩膀和脚,把她丢到了一个巨大的墓穴之中,在那里,许多纳斯尔、波美尼、赫特堡的异端居民堆叠死在一起,还有一些胆敢反抗帝国士兵的难民,也被处死在这里。

希尔薇雅看见士兵从哨塔之后走出,她知道行刑结束了。

埃斯墨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希尔薇雅却抽出手来,打了埃斯墨一巴掌。

“你忘了你是什么人了!”希尔薇雅说道。

那个在尼塔勇敢站出来保护平民的骑士,那个在埃辛城努力援助落难者的贵族,那个一路与她艰难旅行的难友――绝不是眼前这个冷酷的军人。

“我从来没有忘。”埃斯墨回答道。

他知道他是个除了皇帝毫无依靠的贵族,他知道他是个借着平叛才能活下来的战士,他知道他是受到上帝垂青但被大贵族鄙视的乡巴佬。

希尔薇雅哭泣着离开了。

看着女人的背影,两个士兵走到了埃斯墨的身边。

“大人,”一个士兵说,“小崽子会说话了。”

埃斯墨扭头,“哦?”

另一个士兵解释说,“会说话,就记得事情了。十几年后,那小崽子会想起来是谁杀了他妈。那个时候,他会去纳斯尔加入异端的。”

埃斯墨嘴唇动了动,他看了看远处希尔薇雅越来越小的背影,他知道,他依然能够挽回希尔薇雅。

但是子爵终究开口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不要让希尔薇雅女士知道。”

士兵们点了点头,“大人放心吧。”

埃斯墨对难民失去了兴趣。

他走到了哨塔的背后,看了看那些堆积在一起的尸体,陷入了沉默之中。

尸体中间,有一个乌姆人,只有一条腿。

他腿上穿着一只靴子,脖子上还挂着另外一只,断折的拐杖静静地丢弃在一边。

两只靴子似乎不是一对,这可能是士兵们没有把靴子拿走的原因吧。

埃斯墨摇了摇头,离开了臭气熏天的哨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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