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潘德”在印度裔中不是大姓,加上之前聊到西服话题,潘德小姐又说她的裁缝是家里的朋友,这么一联想,这位青年才俊的潘德先生还真有可能是她家亲戚。
我第一反应,会不会是她哥哥?但随即就排除了这个可能,潘德小姐的母亲是波兰人,混血的轮廓还是挺明显的,比如潘德小姐的鼻子就很精致小巧,带了这个预设再观察她,很容易便能捕捉到一些不同。照片上的拉吉夫有印度裔典型的“浓颜”,眉目深、眼睛大,还挺帅,看着不像混血。
但我还是不禁咂舌。这要真是她亲戚,潘德小姐的家底恐怕不薄。我很快意识到自己想得有点儿远了,忙把四处飘散的注意力又拉回来:现在我们才约会了第二次,考虑见家长的事做什么?
我停止了自己的企业起底活动。如果确实是她亲戚家的产业,我拿来做话题,无疑属于八卦。这等事少做为好。
公司对老大的怀疑在周一上午正式解除,慧琳私下给我递了消息,说是没查出任何有效的证据,调查已经宣布结束。我心中略感宽慰,本想找机会悄悄地和老大通个气,却连这个空当都没寻着。
乔瑟琳代表大老板出席了每两周一次的两部门联合会议。会上宣布,我们部门所有向老大汇报的人,从今日起,转而汇报给凯文,直到亚洲部门得到新的“适合担任总监的人选”。
老大离职的消息,并未公布。
这什么意思,公然说老大不是“适合担任总监的人选”吗?
我气不过,直直盯着凯文,没说一句话。调查明明都结束了,公司怎么还会做这样的安排?这事传到外边儿,别人会怎么想?
凯文志得意满。转眼之间多了一倍的下属,独掌大权,又怎么能不得意?
风声极快地传到了BCG耳中,一民找到我,寻求内部消息。我草草应付,心乱如麻。
我的敌人究竟是谁啊。
“你看起来好像不高兴。”乔瑟琳捧着咖啡杯,在十六层的茶水间与我闲聊。这会儿我在等大老板会议结束,按说平常她都会径直将我带去大老板的办公室——今天定在茶水间,显然是希望强调个人立场。
但乔瑟琳又能有什么立场?她与大老板是一条心的。她要闲聊,何尝不是大老板的意图?
我内心中波澜不定,到底闲不下来。
“我以为鲁德拉的嫌疑已经解除了。”我脸上几乎没有笑意,“对不起,但我真的很难理解到这个决定的深层含义。”
乔瑟琳神色淡定,似乎不论我有怎样的反应,她都应对自如。乔瑟琳说:“你是担心鲁德拉吗?”
“这对你来说可能是个新闻,但最近这阵子我们部门的处境相当糟糕。”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以免表达出任何情绪,“鲁德拉毕竟是部门的头头,我以为这很容易想象——”
“‘曾经’是,部门的头头。”她强调,“现在他已经不担任具体工作了。”
我扬着眉毛:“为什么?”
乔瑟琳放下了水杯:“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调查结果不是显示他是清白的吗?”
“调查结果只是显示,没有直接证明他涉嫌违规行为的证据,我们没法儿知道鲁德拉是否真的清白。”她带着些敲打意味,直视着我,“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我吸了口气,半是示弱半是不耐道:“乔瑟琳……”
“好吧好吧,”乔瑟琳笑起来,抬了抬手,“你只需要知道这个安排鲁德拉也同意,就够了。这阵子你们部门的工作想必很辛苦,但我希望大家都能尽快转变心态,好吗?不管怎么说,你是汇报给利松的,这项变动不会影响到你的日常流程。尽量跟凯文友好相处吧?”
我慢慢吐了口气,沉默片刻,才应了声。乔瑟琳自然看出了我显而易见的勉强,她又对我宽慰几句,我见好就收,说了些别的事。
乔瑟琳无疑是就老大跳槽的事,和我唱空城计。
正常的离职交接没什么,但现在这个安排,却对老大的职业声誉有损。他为什么会同意?乔瑟琳总不至于在这种问题上诓我,她想模糊重点有一百种办法,完全没必要说谎。也许他们之间就是有着某种目的未知的协议,也许大老板决定给凯文做个顺水人情。不管怎么说,这是他们的事,我无权过问,更不能多方打听。
如今老大成了光杆司令,大老板对我的怀疑又尚未打消,我得保持谨慎。
乔瑟琳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她低头看了一眼,朝大老板办公室的方向努努嘴:“走吧。”
说完拍了拍我的肩膀。
大老板旧调重弹,无非是表达对我的信任云云,又鼓励我做好与潘德小姐接触的工作。至于老大那边的情况,他是绝口不提,既不问我的意见,也不对这么处置做任何解释:当然了,他是顶头上司,本没有向我解释的义务与情分。
临走前,大老板不忘暗示我有接任部门总监的可能。这兴许算是我唯一能得到的安抚了。
晚上由BCG做东,请我和老黄到一家高空餐厅吃饭。是一民下来当面邀请我们的,因为这顿饭实在来得仓促,最开始我还以为他只是客气客气。由于许新也去,我敏锐地感觉到事情不对头,说服了本想推辞的老黄与我一同前往。
人家这饭是请凯文吃的,我们是陪客。
与上次吃饭时相比,凯文与BCG的人明显熟络很多。餐厅有人数限制,今天聚餐规模有限,除一民与许新外,只有一个BCG新加坡本地员工,主要负责与欧洲部门接洽,和我们不熟。凯文和许新原本就做过同事,如今同在一个项目,自有说不完的话。
凯文对老黄还算热情,至于对我,则多少有些不冷不热的。
我心里觉得好笑:明明就是他想找我吃饭,这会儿我人到了,他还摆起了谱。
应该的。我劝自己。
忍一下吧。
我说着吹捧他的话,内心毫无波澜:“TaylorLodge这块植物染亚麻料我也在料卡上看到了,当时觉得很难驾驭,没想到这么称你。有考虑做成白扣或者银扣的布雷泽吗?你知道,有一些度假感,我向来觉得那样的风格很适合你。”
“噢,不,我很少做单西。”他摆了摆手,看着我,微微抬着下巴说,“你觉得我适合双排扣?”
“我相信每位绅士都适合体验一下双排扣。”我挂着营业用表情,“再说以你的地位,穿双排扣也无可厚非。而且六扣二或六扣一的双排扣西装总是显得很有力量感。”
“我们有一位客户喜欢做八扣的西装外套。”一民道,“姚,你肯定没见过吧?”
“在新加坡?”我有些吃惊,见他点头,便含糊地说,“听起来就很有钱。”
何止是有钱,简直有钱到穿衣完全不看场合,我闻所未闻。
“像海军礼服的那种吗?”凯文在胸前比划着,望向一民。我心知凯文是有意不接我的话,他想怎么样,我再明目张胆地拍拍他的马屁吗?
老黄看了看我,埋头大吃。
我端着高脚杯,抿了口气泡水,插话道:“四扣其实才是最不挑人的。”
许新望了过来:“怎么说?我觉得个高的人并不适合四扣,显得气场不足。真要弱化身份地位,完全可以考虑单排扣不是吗?原本现在穿双排扣西装的男人也不多。”
“嗯,试着想象一个穿四扣一布雷泽的男人。他独自一人在吧台坐着,慢慢喝一杯纯饮的泥煤风味威士忌……”我似笑非笑,又晃了晃手里的杯子,并不急于饮下,只说,“我会说这样的绅士很有魅力,不管对男人还是女人来说。”
许新恍然:“噢!看来恰当的时候,我们要学着倾听女士的意见。你说得对极了!”
任何时候人们都应该学会倾听别人的意见,不管对方是男的还是女的,我谢谢您。我心里翻了五个大白眼,但面上丝毫不显,只是微笑道:“谢谢。我觉得很荣幸。”
“但,扣位呢?”林一民问,他的重点则与许新完全不同,“超过一米八的人做四扣总感觉扣位会很低,四扣肯定是要考虑手插在裤兜里的,会不会显得腿短?”
我装作想了一会儿:“我会说那更多是整体结构的问题。双排扣西装更强调胸的轮廓,像你们这样体型结实的绅士们,胸腰差原本就很大,裁缝在腰部的余量处理上应该会考虑更多吧?很遗憾我在这方面所知甚少……但扣位始终会保持在腰线位置。这方面与个头稍矮的绅士会有所不同,据我所知,温莎公爵的四扣西装,扣位会提得更靠上一些——不知道我说得对吗?凯文是这方面的专家。”
“姚说得很对,这些交给裁缝处理就好了。专业的事给专业的人办,而作为客人,我们把注意力放在创造社会价值上更有意义。”凯文摸着他精心修剪的胡子,偶尔瞥过我两眼,又与他们几个谈着温莎公爵的穿衣轶事。
几人相谈甚欢,我按照他们所希望的那样扮演花瓶,源源不断地为凯文创造他的舞台。
再忍一下。再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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