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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1 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1 / 1)

[欧巴]

我挥了挥手将讨生活的八哥赶走了,道:“我不知道你还怕鸟。”

“我不怕鸟。”潘德小姐说。

尽管鸟已离我们远去,她还是不肯坐下,双手僵硬地放下来,就差没贴着身体两侧了。我没拆她的台,几口把鸡饭吃完,擦着嘴站起来:“走吧。”

她仍旧不动。

我微微挑眉。

“你不要买一份带走吗?”她看着我,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

我不由失笑,点点头:“你说得对。”

鸟的插曲没有让她烦恼太久,补好了妆,潘德小姐又提议我们沿着尼考尔大道散步。这条路风景还不错,而且越靠近滨海桥,景色就越好——过了桥就是鱼尾狮公园,新加坡的大半地标,在那儿都一览无余。

我有点儿想拉她的手。她偶尔也会想要和我手牵着手、毫无目的地闲逛吗?我想漫步于或熟悉或陌生的街道,多少也能算作是潘德小姐的一种兴趣,但她究竟是更喜欢哪一种呢,十指相扣还是肩并着肩?我当然也问不出口,“想要牵手”这种问题,与其说是询问,还不说是在撒娇。

如果等到项目结束以后……

但我对自己又太熟悉了。

难道仅仅是去除了法律上的担忧,我就能自如地在新加坡这样的地方与她握紧了手吗?

那就不是我。

有的人可以做到,有的人,不管是男是女、从事什么行业,可就是举手投足都有一种视他人作泥俑、无所畏惧的勇气。有的男同志从酒吧被带去了警局,第一反应是跟朋友发消息说刚刚坐了警车,而且开车的警员还长得特别帅,是他的菜——这当然也算是一种对于社会“矫正”系统的娱乐化消解,但我即便付出余生,也许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我并非是那样张扬明快之人。

“这边的动物实在是太多了,有时让人难以想象自己其实处在一座大都市的中心地带。”我比划了大约一米长,“我看到过这么大的蜥蜴至少两三次,就在公交站台边上。”

她点点头:“我家附近的动物很少。新加坡街头的猫都很可爱,脑袋圆圆的。”

“是和其他地方的长得不太一样。”我说,“对了,你可以仅仅通过外形分辨一只猫的性别吗?”

她表示否认,又略带怀疑地望着我:“你可以?”

我笑了笑:“我可以。公猫的脸部通常更接近于三角形,瘦瘦的,像一只放大了的老鼠;母猫的眼神总是很漂亮。但这更多的是针对本土猫,具有某种特定血统的猫咪的外表会有很大改变。”

“你喜欢动物?”潘德小姐偏过头,“我第一次听说猫还有不同的眼神。”

“我一直想要养一只。”我悄悄瞥了她两眼,“如果有一个稳定的伴侣的话。我总是在出差,而猫很在乎他们的领域,我不想要他或她时不时地就得住在宠物酒店里。”

“听起来很不错。你喜欢什么猫?缅因或者异国短毛?”她笑起来,但没有更多的反应。

我摇摇头:“我不在乎血统或者外形。也许一只健康的年轻本地猫?取决于领养的时候庇护所里有哪些猫咪在等着我。”

“特定品种的猫会有相对稳定的性格,我在想品种猫仍然可以计入列表。考虑到我们都很忙,”她的手在空中画着圈圈,“你知道,个性更独立的猫,或者那之类的——就算你离开一个月也完全不想念你的那种。”

我只觉得心脏狂跳,僵硬地点点头,道:“你很体贴。不过我想那样的猫咪是不存在的,猫想不想你,取决于你如何理解猫。但他或她如果真有那样的情感的话,也许只是表现明显和不表现出来的区别。”

她愿意和我一起养猫吗?

潘德小姐略思索了一会儿,也对我表示了认同:“那样的话我更喜欢短毛猫。”

“我记下了。”我说。

她看我一眼,摇摇头,只是笑。

我又问:“那么你和家人去野营的时候很辛苦了?考虑到你害怕虫子,又害怕——又疏远鸟。”

“好吧。”她叹了口气,看看我,说,“通常而言,一个动物越接近哺乳类,我就越喜欢;反之亦然。所以我真的不是害怕鸟。我只是和它们关系不好。”

我不置可否:“这种不好的关系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

潘德小姐沉默了几秒钟,说:“我上十一年级时,在去表演的路上,有一只鸟拉了便便在我头发上。”

我吸了口气。

“还有一只鸟——那应该是在大四,有一天我喝了一些酒——它试图叼走我的头发。”潘德小姐摊开两只手,“基本上,我觉得它们对我的头发抱有十分敌意的态度。”

我犹豫了一阵:“你知道,就像民航客机也总是在重量上下功夫那样,其实,为了减重,鸟在演化中变得在飞行时需要不断排泄以——”

她一只手按在我的口罩上:“别安慰我。”

“好的。”我乖乖闭了嘴。

“不许看我的头发!”潘德小姐道。

“好的。”我说。我也没再申诉,为什么不许我看她的头发——我确实是因为她猜测的那种原因,注意力才放到了头发上面。

我喜欢她的头发。不管是平常仔细打理过的电影明星一般的效果,还是洗完澡后稍微有点儿乱糟糟的样子,因为是她,那些头发好像就突然变得漂亮了起来似的,让我没来由感觉到对它们的喜爱。微微发卷的黑发从东方审美上来说似乎不如直发,然而一切的依凭又到底是人——

试问有谁会不去喜欢她呢?

“今天的午饭你觉得怎么样?”我瞧了她一眼,并寄望她不会觉得我仍然在瞄她的头发,“我知道你可能对我早早就要求的这次约会有一些想象,但我带你来了这样的地方,呃,会让你觉得不舒服吗?比如环境也许差了一点儿,还有鸟在附近等着吃饭。”

她望着我笑,一时不答,慢慢才又开口,眼睛弯弯的:“你是不是很早就想带我来这儿吃饭啦?”

“我想分享我知道的所有好东西给你。”我看了看她,又望向前路,“说起来你可能觉得难以置信,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对新加坡都谈不上喜欢。工作环境不错可能算是一大优点,你知道,如果我回到家乡,身为女性会让我在职场上受到少许限制。当然,我不是说作为一个华人女性的不便在这里就不存在了,然而一个一切都规范化了的社会,总是让人能够有所依凭,让人感觉到安全——就好像有一条铁的规律,人人都必须遵守。”

她认真听我说着话,朝右边偏了偏头。那里有一座纪念公园,白色立柱十分显眼。我们慢慢朝着高耸的尖塔似的纪念碑而去,潘德小姐一边走一边道:“这里的人确实很依赖于秩序,对于规则本身,也有高度的信任。但……这话可能有些不正确,我觉得本地人在某些方面总是不够敏锐,又或者说是政治冷感比较恰当。我也许会更倾向于将它形容为一种‘天真’,从另外的角度上来讲,或者也是幸福的背面。烦恼都留给精英倒也不失为好好过自己生活的办法。”

我动了动眉毛:“现在我明白了。你确实像学新闻的。”

潘德小姐摇着头笑了笑:“要是当初真的选择了新闻学、并且从事新闻工作,或许我会快乐许多。但可能没办法跳舞了,这是讨厌的地方。”

“你现在快乐吗?”我问。

“工作上很有挑战性,另外我也擅长这份工作。”她没有回答快乐与否,“至于个人生活,我会说我比满意更满意。”

我笑起来:“是吗?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这上面写的什么?”我们已来到立柱下,潘德小姐指了指右侧的刻字。

“和左边的英文意思差不多。”我说。我没有读给她。

“1942到1945年……”潘德小姐喃喃两声,拾阶而上。

纪念碑内部中空,镌刻着一些与现世若即若离的汉语史料。潘德小姐转了一圈,仰头看简洁而又有力的纪念碑结构,最后走下来。我没上去,就在阶梯上等她。

她靠近我,也不往下走,自己不知道在笑个什么,看上去有些狡猾。

我觉得怪怪的,问她:“是什么让你这样开心?”

“你啊。”潘德小姐挑着眉毛,笑容里骄傲的意味更浓了。

我跟着她笑,虽然明知道她在笑我。

这时潘德小姐伸出一只手在我们之间比了比:“我比你高。”

我怔住片刻,不想她竟是在笑这个。

她又两只手按住我的肩膀:“不许上来。”

我停住脚步:“你的鞋跟比我高,就算我们站在一个水平面上——”

“不。”潘德小姐使在我双肩上的力气,充分显示了她的不依不饶。

我的拇指和食指捏了大约一寸出来:“认真地说,脱了鞋我好像比你高一点点。”

“你没有我高。”她的语气十分笃定,“你是头发多。”

我默默看着她。

几近入云的白色尖碑之下,高挑的她显得如此渺小,如此珍贵,好像人世间匆匆一场际遇,稍一放纵,握住的就只有烟云。太阳在疾风的助力下刺破了云雾,耀眼的光穿过来了,纪念碑被拉扯出一条短而黯淡的阴影。绿茵地上,青草发着光:我当然知道青草不会发光。

就如她应该清楚,我确实比她高一点点,我认为至少有零点五厘米。

“我已经观察这一点很久了,虽然我们穿同一码的鞋,但你的肩膀常常很紧张……”潘德小姐非常认真地讲着她认为她比我高的种种证据。

“你能不能做我女朋友?”我仰望她。

她一定是被光爱着。

潘德小姐怔了一瞬,眼中有笑意在波动:“你的女朋友比你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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