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1)

张清河又变得忙碌。

到李大爷家送完米回来,他才有时间坐下来喝口水。收银员杨阿姨正在对账,林朗如风一般飘进来。

“杨阿姨,给你的龟苓膏,清热解毒,养颜美容。”林朗把一大杯龟苓膏放在她面前,杯沿还往下淌水珠。

杨阿姨一看,眼一眯,“谢谢啊,阿朗,”又弯腰从桌子底下拿出一袋东西,“呐,给你和林昊做的艾饺。吃不完记得放冰箱,不然天热容易坏。”

林朗接过:“谢谢阿姨,真不好意思,我和林昊一直蹭您家的东西吃。”

杨阿姨笑笑:“行啦,客套话别说了。”说着又朝超市后面努了努嘴,“清河在后面休息,刚刚送完货回来,你去看看他吧。别在这和我这老太婆讲闲话了。”

林朗顿时笑得像一朵鲜花,“您这么年轻。说老太早了,要是我……”

杨阿姨像是早对他的油嘴滑舌习以为常,不耐其烦地挥挥手,“得得得,别再埋汰我了,赶紧找人去。”

杨阿姨早年丧偶,一人拉扯儿子长大,儿子高中毕业之后去国外求学,后又定居米国,

2、3年才回来一次。周边的人都劝着她再找个老伴,晚年生活不至于太苦。可是她一个人生活习惯了,对此也是笑笑而过。三年前的一天夜里,杨阿姨在家换灯泡不慎从椅子上摔下来,恰好张清河去送货,及时联系林朗将她送去附近的诊所。也是从那时起,林朗和张清河与杨阿姨往来颇多。

“你又在这偷懒啊。”林朗拍拍正坐在树下悠哉乘凉的张清河,在他身旁坐下。

这座小区虽然旧了点,但是环境不错,尤其绿化这方面,可谓是称得上养老圣地。超市的位置很好,后门一拐就是几棵大榕树。每到夏天,这里就聚集了不少退休老人。不过今天这个点还是午睡时间,偌大的区域里,只有张清河一个人。树上的蝉鸣噪得慌。

张清河睁开眼,扭头看向他,嘴角弯起。这是他见到朋友的习惯性动作,令人看着很舒服。“你来了,”但天气炎热,他笑着挣开林朗放在他肩上的手,“天热,坐一边去。”

林朗一边数落他不够朋友,一边又把藏在背后的龟苓膏递送到他面前,“天气热,吃点解暑的。你这皮肤这么好,再吃点说不定更好。”

张清河这几年因为身体因素没怎么干重活,也不到太阳底下跑来跑去,加上他注重养生,皮肤看着格外细腻。林朗就不一样了,常年在外跑客户,皮肤呈小麦色,虽看着健康,又因为他不注重外表,看着有点大老爷们的意思。林昊就喜欢称他‘糙老爷’。

张清河拿着牙签,将杯子那一层膜撕开,他动作既慢又斯文,林朗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来,三下五除二将杯膜撕开,挖了一勺作势要喂他,张清河别过头,“我自己来。给我。”

林朗把杯子给他,起身伸展懒腰,午后阳光太烈易催人疲惫。他打了一个哈欠,张清河正挖着龟苓膏吃,等一口咽下去了,他便问:“几点下班?”

张清河没出声回答他,比了个手势。林朗知道他喜欢这个黑糊糊光亮亮的玩意,也不跟他计较,又看了一手腕上的手表,顿时又开心了:“还差半个小时。干脆你再坐个一会儿,直接下班得了。”

“不行,后面还有一些货要整理,我得处理好才下班。”没一会儿一杯龟苓膏就见底了。张清河将空杯子和塑料袋放在一起,起身要去扔。林朗一把夺过:“我来,你再休息一下。”

张清河倒是拍拍身后的灰尘,理了理歪了边的T恤衫,朝货仓走去。

昨天超市新进了一批货,张清河分了两次整理,他身体不算好,但是干些轻活也不是不可以,还能促进身体的康复。

“我说你什么好,早就告诉过你,我给你安排一份清闲的工作,你偏偏不要,要呆在干这些累得半死的脏活。”林朗一边说着一边将他推到一边,“这些都要搬到哪里去?”

张清河也乐得清闲,他知道跟林朗客气的后果。“要先把里面的东西归类,然后搬到指定区域。”他朝身后的某块区域指去。

林朗点点头,拿起一边的刀子将箱子划开:“今天不用上架?”

“昨天已经上架了,这些是下次的量。”张清河也蹲下身帮忙。

两个人干活速度就快了许多。等到搬完最后一个箱子时,离张清河下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20分钟。林朗大汗淋漓,小麦色的脸上汗水像开了水龙头似的,一直往外冒。他抓起一张纸皮拍拍灰,很没有形象地做起扇子,风吹散了点热意,“可以走了?超出下班时间了。”

张清河拍拍手,环视了一遍仓库的情况,满意地点点头,“走吧,都弄好了。”

走到前台跟杨阿姨打完招呼,两人走出超市门口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进大楼,张清河挑眉,温和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不淡定:“你说什么?”

林朗笑得很不在意,摆摆手:“我待会有个聚会,你也跟着一道去,单身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想找个对象?”说完他还暧昧地眨眨眼。

张清河缓缓上楼,老生常谈道,“我的身体你也知道,我就没想过害人家陪我受苦。”

林朗不喜欢他这番说词,跟在他后边劝嘱:“也不是一定奔着相亲去的,你一年到头来就没出去怎么跟人交流,天天家和超市两点一线,怎么就能揣测人家姑娘不乐意了?”

张清河回头想反驳,林朗推他朝前走,“再说了,你现在身体不是好很多了吗?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走,你就多出去走走,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说着说着就到了自家门口了,林朗笑道:“是不是又要念叨我是老妈子了?我家林昊还天天念叨大叔你怎么不找对象。”

“阿昊才多大,你别拎他出来挡枪。”

林朗扶额,见他拆穿自己的谎言,也不害臊,倒是催他:“行了,去洗澡换一套干净的衣服,那边在等了。”

张清河便问:“那林昊呢?林昊晚上吃什么?”

林朗打开房门,“不用在意那小子,我叫陈实去接他了,今晚住他家。”

张清河点点头在林朗的嘱咐中飘回了家。

林朗说得没错,这些年他几乎没怎么和外界联系过,除了必要的医院复查,他的活动范围最大就是小区,交往人群也都是一些大爷大妈。他虽用智能手机,但也止于打电话发短信这些简便的功能。

林朗笑他真是把手机玩成了一块砖头。

洗完澡,张清河擦干身上的水渍,披着大毛巾去卧室找衣服的时候,不经意间他又看到了橱柜最里头的青色袋子,里面装着上次从周岩家传回来的衣服。后来他忙,渐渐也忘了这档事,周岩恐怕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门外传来一阵门铃声,还伴随着拍门声。

“来了。”他找了一套干净的休闲服穿上,拉上橱柜的门。

林朗靠着门框悠哉地调侃他:“开个门需要这么久?”还未等对方回答,指着他张清河身上的休闲服,“你就打算穿这身去?”

灰色T恤衫,黑色运动裤。张清河低头看了看,“有什么问题吗?”

林朗拍拍脑门,走进屋子,回头拧眉数落他,“有什么问题吗?拜托我们是去和未来的对象吃饭,你以为是和小区门口的那群大爷下棋呢?或者是去附近的操场跑步呢?”

张清河擦拭湿淋淋的头发,“我柜子里都是这样的衣服,而且我也习惯了这样的穿法。吃饭本就是放松的状态,搞得太正式倒显得不自在。”

林朗拉了张餐椅,翘着二郎腿,从口袋里抽了根烟,点燃,“行吧,你快点。”

张清河从他身旁走过,“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林朗当做没听到,换了个坐姿抽烟。

吃饭的地点定在一家茶餐厅。

林朗带张清河进去,时不时跟他搭腔,“我上次带客户来这里用餐,发现很多点心做得很不错,这回带你来尝尝鲜。”

店里的装置走古旧风,进门右手边便有一堵墙,隔开了里外两个区域。偌大的一面墙中间打空,装了个木制架子,上面摆满了形状各异的茶具,还有几件古色古香的古旧玩意,看着格外赏心悦目。

穿过一楼的热闹区,林朗带他上二楼,走到最里的一处安静区域。不同于一楼的热闹,二楼很安静,用餐的人数少得可怜。

“人还没来,我们先点餐。”林朗将一张菜单推到张清河面前。

张清河反推回去,“我头一次来,你点。”

林朗也不客气,低头点了一堆。张清河知道他这人一向大方,无聊便抬头看墙上的装饰。四面墙也都是隔着等距离从中打空一个正方形,里面放一盏灯,发出橘黄色的灯光,外面再安一个镂空的木制小框子。

林朗招来服务员,“10分钟后才做菜,我们这边等人,不急。”

服务员点点头。

林朗看张清河对着墙上的壁灯发呆,真是难得一见,便问:“你喜欢这类东西啊。我就说你是老派人,你还是跟小区的大爷大妈少接触。我看着你最近是不是老了。”

张清河正要反驳,林朗的手机响了,他打开一看,一乐呵:“来了。”

林朗约的是两位美女,一位长发飘飘,头发乌黑,面容干净,眼睛很亮,叫杨露。另一位是一头波浪卷,妆面很浓,眉眼上挑,最为瞩目的是她的大红唇,看着妩媚艳丽,林朗招呼两人坐下,对着红唇女人介绍道:“这是王媚,”又对着两位美女看向张清河,“这是我哥们,张清河。”

两两对坐。林朗目标明确,开头直奔红唇女人,两人聊得不亦乐乎,丝毫不在乎旁边的两人。还是杨露西先开口:“张先生是做什么的?”

张清河夹虾饺的动作一顿,末了,他拿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唇,脸上带着微笑:“超市整理员。”

斜对角的红唇女突然噤了声,林朗恨不得一头扎进蒸笼里。

还没等红唇女开头,杨露又问:“那平时辛苦吗?”张清河像上学时被点到名回答问题的学生,正襟危坐,双手平放在膝盖处,言语不轻不重:“还好,整理货物,送货,不忙时很清闲。”

杨露像是对他很有兴趣,又问了一些问题,张清河有问必答。红唇女倒是安静了许多,后半程拧着眉听他们讲话。林朗在一旁看得满头大汗,期间他还把服务员叫过来问是不是没开空调,结果惹来红唇女的一个白眼。

吃到后面,几个人都放下筷子,杨露笑道:“张先生你不必这么拘谨,朋友吃顿饭而已。”

张清河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林朗赶紧替好友上场:“他平时就这样,就是一副假正经的样子,以后熟了就不会了。”

对面的红唇女突然起身,拿起包包,朝杨露抬抬眼皮:“走吧,待会还有其他事。”

林朗也跟着起身,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踩着对方的敏感点了。

杨露仰起脸微笑道:“媚媚,你和林朗去吧,我和张先生聊一会儿。”又看向张清河:“张先生不介意吧?”

张清河没怎么和同龄女性接触过,正要斟酌语言出口拒绝。那头林朗一直朝他使眼色,大意是赶紧答应。

他转脸看向杨露,露出一个微笑:“可以,希望你不会觉得我无聊。”

红唇女气呼呼地走了。林朗朝张清河做了个‘加油’的手势,紧追心上人去了。

杨露喝了一口普洱茶,说:“林朗追媚媚有一段时间了,这次应该没问题了。”

张清河:“看样子应该是了。”如果对方不跟林朗计较今天这场糊涂的聚餐的话。

杨露握着乳白色茶杯,看着一脸平和的张清河,假装不经意地开口:“张先生对另一半有什么期待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额前落下一缕头发,嘴角露着一个淡淡的酒窝。

张清河低头看了一下反光的玻璃桌面,放在桌下的左手五指曲起敲打膝盖,他似乎在想怎么回答。

“没想过。”思考许久,张清河决定还是如实回答。

杨露挑眉,微微诧异,摸摸茶杯,笑着问:“不知道方便问一下原因吗?如果有冒犯的地方,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

张清河的右手也放到桌下,两手交握,像是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心,“林朗今天这个安排,嗯,我不知道他跟你怎么说的我,可能说的不多。”

杨露点头等他下文。

张清河想了一下,不带喘气地说:“我早年受过伤,身体算不上好,不想连累别人陪我这个病秧子。”

杨露点点头,将头发撇向而后,这样更显得她脸小巧得很。“如果我说我对你很有兴趣,你呢?”

张清河一愣,这一愣不是因为杨露的问题,而是因为杨露身后的人,隔着一桌的距离,许久未见的周岩正喝着茶。

四目相对,周岩朝他点了头,算是隔空打招呼了。

杨露沿着他的视线转过头,背对着她是一个女人,陌生女人对面坐着一个男人。两人正喝茶说着话,声音很轻。大约听得出男人一直在说,女人的反应很淡,甚至算得上是冷淡。

杨露回过头,张清河已经收回失态。

“认识的人?”

“嗯。”

“那要不要过去打招呼?”

张清河喝了两口茶:“不用了,不是很熟。”

不是很熟,杨露有了些底,又将刚才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张清河摸着裤子的边缘,那是一条分割线,他犹豫不知如何回答别人的问题的时候就喜欢摸着那条分割线。

良久,他抬头,目光坦然,声音郑重:“不好意思。”

杨露也不在意,只说:“我对你很有兴趣。”话头到此打住,便再没下文。

张清河礼貌地出声:“我送你去坐车。”

“不用了,我待会还有一点事。”

“好,那你注意安全。”

杨露起身,朝他伸手:“很高兴认识你。”

张清河起身,回握:“我也是。”

“你这不厚道,我对你有兴趣,你刚才怎么不回答现在的这三个字。”说完还一脸遗憾。

杨露走后,张清河又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旁边的客人一边吃东西一边玩手机,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机,界面简单得很,甚至连桌面都是一张简单的风景画。他将手机放回口袋,继续对着墙壁的壁灯沉思。

周岩拿着勺子扒拉着杨枝甘露,尝了两口,便把勺子放下。

赵东阳扫了一眼并没怎么动过的杨枝甘露,皱了皱眉:“你不是喜欢这款甜品吗”

周岩摸摸肚子,“中午水果吃多了,有点腻。”

赵东阳放下筷子,拿了两张餐巾纸对折擦拭嘴角,问:“上次你生病我在国外赶不回来,后来我让小赵联系你,你怎么挂电话了。”

周岩手指轻敲桌面,闻言轻轻一笑,略带讽刺:“你不知道吗?”

赵东阳一笑,“阿言,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说话这么有意思?”

周岩瞬间拉下脸。

“我这几天外省还有工作,忙完这段时间我再空出时间陪你。”赵东阳坐直身体,将西装散开的扣子扣上。

周岩淡淡道:“不必了。”

赵东阳走到她身旁,“别闹了,阿言。”

“如果你想我再躲着你,你就尽管来。”周岩低着头,突然恶狠狠地说。

赵东阳整理袖口,那里有一枚银色的袖珍,他一笑,风华无尽:“阿言,这些年你还不明白吗?你逃不掉的。”

周岩的左手握成一个拳头,赵东阳当做没看到,摸摸她的头发,幽幽地说:“我还是喜欢你短发的样子,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也不等周岩反应,他便收回手,淡淡地说:“我走了,有时间再来看你。阿言,别想躲着我,我的脾气是有限度的。”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个世纪,全身的血冷了又回温,周岩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正要走,却又低头太久造成的眩晕,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两下。

“小心。”一道清澈的男声响起。

“谢谢。”周岩这一看又愣了一下,“是你啊,你还没走。”又看向他的身后,“你朋友走了?”

“嗯,你没事吧?”

周岩一边借助他的支撑,一边拄着桌子的边缘,“没事,就是坐久了,有点头晕。”

“那你要不要再坐一会儿?”

周岩拍拍额头,“不必了。”

走出店门口,华灯初上,街头车水马龙。一阵暖和的晚风吹来,周岩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去。

十字街头,张清河问她:“你要去哪?回家?”

周岩反问:“你呢?”

“回家。”

“好巧。”周岩回头看他。

晚风中,路灯下,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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