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岩我很抱歉给你打这个电话,曾小萌这次生病有点严重,她一直在念叨你,我知道你工作忙,但你能不能抽出点时间过来看看她?”孤儿院的郭华老师打来电话,声音疲惫又无奈。
周岩翻了一下桌上的日历,原来距离上次去孤儿院的日子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办公室这会只有她一个人。她也不避讳,一手撑着头,“我待会忙完手头上的工作就过去。这段时间学校是事情比较多,一直没有时间。”
电话那头明显松了一口气,“周岩实在抱歉,其实这件事跟你没什么关系的。希望没让你太为难。”
“你千万不要这么说,是我一时疏忽了,你告诉小萌,我一个小时后就到。麻烦你先哄她睡一觉了。”
下午没有课,周岩将东西整理完毕,拎着包包离开学校。在去孤儿院的途中,她拐弯去了一趟附近的商场。曾小萌喜欢吃糖果,尤其巧克力味的,但因为不能吃太多,周岩每次都是按着量买。买完糖果,她又绕去负一楼超市买了一些其他东西带过去给其他小朋友,这才打车直奔孤儿院。
孤儿院位于市区与郊区的交接处,穿过一长段宽旷的柏油路,出租车驶进一条狭窄又偏旧的水泥路,道路两侧布满了高大的绿植,太阳穿过树叶之间的缝隙,打在地上形成一团团密密匝匝的小碎花。
过了10来分钟,车子在一排屋子停下。
关上车门。周岩拎着几个袋子,尽管快一个月没有来这里,一切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她一边踩着落满泥土的石阶,一边打电话:“郭老师,嗯,是我,您现在方便吗?嗯,我在楼下了。”
这一排房子楼层都不高,最高只有4楼,从左边往右排过来,依次是住宿楼,游玩楼,学习楼。每栋楼之间都有两个大大的椭圆形花坛,里面种满了绿植与花草。南方的冬天与北方的冬天不大相同,没有凛冽寒冬的萧瑟与空旷感,这里的绿植一年四季常青。
周岩经过花坛时,黄色的花朵正开得鲜艳,太阳底下一股微风吹过,隐约有香气传来。
“周岩,这里。”郭华刷卡开门朝她招手。
“孩子们都睡了吧。不好意思,我最近太忙了。”周岩抱歉一笑。
郭华帮她接过一半的袋子,打开门先让她进去,轻声地说:“没事,你学校的事情也忙。”身后的楼门自动掩上,她苦笑道:“只是这次小萌生病的时间有点长,整个人恹恹的,希望没打扰你的工作。”
两人靠得有点近,周岩碰了碰她的肩膀,一种无声的宽慰通过皮肤接触传递过去,走了几步她又道:“医生怎么说?”
郭华叹气:“医生来看过好几回了,药也开着吃,但是还是没什么效果。医生也说可能是小萌自身的原因。所以我想了想,还是把你找来。”
周岩点点头,看向四楼的某间房间,“这个点,她也快醒了吧,我去看看她。”
曾小萌的房间在走廊的最里处,房间是4人寝。周岩从窗户看过去,其余三个小孩都已经起床了,叠被子、穿鞋、洗漱。每个人都在忙活。唯有曾小萌躺在床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
郭华敲门进去。
其他小孩乖巧地喊了“郭老师好”又各自忙活去了。
郭华附下身轻声叫了几声曾小萌,过了许久被子底下的人才瓮里翁气地答应。她笑笑:“小萌你看谁来看你了?”
曾小萌仍旧不为所动。
郭华叹气,转头朝周岩招手,耸耸肩,一脸无奈。
周岩拖了鞋子赤脚走进房间,郭华起身让开,她坐在床沿,趴下身子,“亲爱的小萌。”
只一句被窝里的人就有了动作,被子瞬间被掀开,曾小萌坐直身体,眼睛红了一圈,小嘴歪得楚楚可怜:“周姐姐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上次你明明说半个月后要过来的,我都等你一个月了,你怎么现在才来?”
周岩心一紧,抱紧她,一直道歉:“是姐姐不好,”说着又帮她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亲亲她的额角:“小萌,真的很抱歉,姐姐食言了。”
曾小萌蹭到她怀里,抽抽噎噎的:“没有下次了哦,再有下次我就不理你了。”
站在一边的郭华笑了,周岩也觉得这置气的话从小孩子嘴里道出来实在可爱得很。
“行了,你周姐姐也来了,你赶紧收拾收拾,把药吃了,让你周姐姐带你出去玩。”郭华把衣服递上前。
周岩摸摸她的脑袋,“我先帮你把衣服换了,然后刷牙洗脸,吃完药我带你去楼下玩,这样好不好?”
曾小萌抬起头笑得很灿烂:“我要你帮我换衣服。”
郭华带其他小朋友去活动,房间只剩下她们两个。换好衣服周岩帮她梳头发,她看着镜子里眉目稚嫩的曾小萌,说:“今天想不想扎辫子?”
很反常态的是,今天的曾小萌摇头了,脑袋甩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用了,随便扎就可以了。”
周岩在扎辫子这方面不是很在行,她按着曾小萌的肩膀,言语间笑笑的,“怎么,嫌我扎得不好?”
曾小萌抓住她的手,撇撇嘴,一脸伤心:“我就是想跟姐姐多说会话。”
周岩反手包裹住她的小手,“今天下午姐姐都陪你好不好?就当是弥补姐姐上一次的失约。”
曾小萌开心地笑了。
下了楼,其他孩子根据年龄被送到指定的教室上课,曾小萌这两天都在生病,已经好几天没上课了。跟郭华打过招呼,周岩牵着曾小萌的手朝最右边的一栋楼走去。最终她们停在一处绿化很好的植被地。
这里算是一座小公园,置备了简单的运动器材,课外活动时,孩子们会被安排在这里玩耍。周岩每回来孤儿院看孩子,总会带曾小萌来此处晒太阳、吹吹风。
“中午吃的什么呀?”周岩打开水瓶,给曾小萌倒了一杯白开水喂她喝。
曾小萌啜了两口,身子朝后躲,“不要了,待会再喝。”
周岩了解她不是很喜欢喝水,倒得也不多。将杯子盖好,曾小萌歪在她的肩膀处,说:“中午吃肉还有菜。”
周岩揽住她的肩膀,又问:“什么肉?”
“酸甜排骨、苦瓜炒肉。”
“今天中午的食堂师傅炒菜很有趣,一甜一苦。你们吃得多吗?”
曾小萌点点头,“嗯,我吃了及块排骨肉。”
“那青菜呢?吃得什么菜?”
曾小萌想了一下,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就说:“之前你给我带的汉堡包里的那个青菜。”
“这样啊,那叫生菜。”
曾小萌抱住她的腰,有些失落地嘟囔道:“不过,没姐姐你带的好吃。”
周岩知道她还在为自己的失约而悲伤,将她抱在自己的腿上,她们坐在大树下,密密匝匝的光圈透过树叶之间的细缝落下来,打在人的身上,说不出的美好。
“下次姐姐再给你带过来好不好?不过郭老师说了,你病不好就不能吃这些东西,等你病好了,我就给你买。”
曾小萌圈住她的脖子,小声道:“我有好好吃药,一顿不落。”
“那怎么那么久还不好?你啊。”周岩点点她的额头。
曾小萌再次苦瓜脸:“我想你了嘛。”
周岩无声叹气,“我以后多来看看你,但你生病了,药要记得吃。”
“嗯嗯。”
午后微风,慵懒阳光,曾小萌靠在周岩怀里,细细说着这一个多月来的生活与趣事,周岩轻轻地应着。
下午五点多,夕阳西下,天际一片残红,空气中仍旧吹散着一股闷热。周岩牵着曾小萌的手往回走,曾小萌脚一踢一蹦的,有点心不在焉地说:“上个礼拜有个帅气地叔叔过来看我们,还带了一堆吃的。好像今天他也要过来。”周岩‘哦’了一声,“都带得什么呀?”
曾小萌比手:“糖果、饼干、衣服、彩色笔。”
孤儿院经常有社会上的爱心人士过来,周岩并不奇怪。回到楼里,郭华将曾小萌带走,周岩朝她挥手:“记得我们刚才说的话,下次来的时候我要看到哦。”
曾小萌点点头,跟着郭华走了。
孩子们上楼在楼吃饭,郭华送周岩出去。
“我下次再过来,你辛苦了。”
郭华摇摇头,笑着说:“要不你等一下,你回市里也不方便,今天也来了一位先生,你跟他回去会不会比较方便?”
刚刚曾小萌提过这个人,周岩看看时间,“算了吧,不同路,别给人添麻烦了。”
郭华也不勉强,送到平地上,她说:“你平时工作也注意身体,这边的不用太挂念。”
“行,你赶紧回去吧,孩子们看不到你会哭的,我等车还要一段时间。”
“那好,你自己注意安全。”
孤儿院位置不算偏僻,这里打车难,公交车更是20分钟才等来一趟,是以在苦苦等了15分钟后,周岩看着对面正左右张望过马路的张清河时,有些不在状态。
张清河也看到她了,他依旧一副温和含笑的模样:“老师你好。”
周岩摸摸耳垂,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张清河是从孤儿院的那条小道出来的。她又想起曾小萌和郭老师的话,今天也有位先生过来孤儿院看望孩子。
“张先生,冒昧问一下,你是从孤儿院出来的吗?”
张清河笑笑:“是的,原来郭老师所说的老师就是你。”
周岩也跟着笑:“很有缘分。”三番两次地碰到可不是很有缘分?
正说着话,回市里的车来了,张清河让她先上,周岩刷过卡,朝后面一排走去,寻了靠窗的位置坐下。这辆车子很空,乘客只有7个人。张清河踌躇两秒钟,坦然朝周岩的旁边的空座走去。
车子平坦地行驶在柏油路上,天色渐渐下沉。晚风如同少女温暖的手拂过耳边,迎面一片美好。
张清河手指不是时搓着,在两人安静的气氛中,周岩先开口打破这份静寂:“你今天不用上班?”
张清河看了她一眼,“今天下午休息,你呢?不用上课吗?”
周岩的嘴角小幅度地翘起:“嗯,今天的课都安排在早上,下午没课。”
张清河点点头,氛围再次沉寂。
车子到站停下,乘客下车上车,就这样过了两三个站后,周岩扭头,张清河坐姿很严谨,像正在上课的小学生,一只手垂在身侧,一只手把握着前排座椅的靠背。他的侧脸很柔和,因为天色彻底黑了下来,车里的灯被打开了,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温柔得不像话。
“你待会回家有事情吗?”盯着他看了一分钟,周岩开口问。
张清河别过头,与她四目相对,继而回道:“应该是没什么事。”
周岩表示知道了,很快又抛出下一个问题,虽说是问话但是却像是一种告知,她说:“上次医院那回我还没好好谢你,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最后张清河带着周岩去了一家沙茶面店。
店里生意火热,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空位置,张清河不紧不慢地过去,将上一位客人的餐具挪到一边,又抽了两张纸巾细细擦了擦。
“这家店的沙茶面很不错,生意经常爆满。”
就在周岩在车上提出要请他吃饭的时候,张清河顿了一下,说地点能不能让他来定。既然是请吃饭,肯定是按对方的口味来,对方的提议倒省了后面找餐店以及吃什么的麻烦。
在这座城市生活过几年,周岩对这家沙茶店可是有所耳闻,但这里距离她家有一定距离,且除去学校的工作,她活动范围最多不超出家附近的公园。因此她还没来过这家店。
“本来说请你吃饭,现在倒成了你请我了。”旁边的服务员把用过的餐具撤下去,将桌子擦过一遍,周岩在一旁调侃。
张清河又抽了一张纸巾擦了一遍桌子,闻言朝她一笑:“刚刚不是你买单了?”
“哦,也是。”
过了些会,两碗冒着热气的沙茶面端上来了。周岩有严重的选择困难症,她刚刚在一众复杂的配菜中纠结不过两秒,早早放弃选择,跟服务员说:“来两份一样的就行。”
周岩所在的小区里就有一家沙茶店,她偶尔会去吃一次。后来因为经营不散,现今换成了一家卖糕点的店铺。
喝了两口汤,汤浓沙茶味重,周岩眯眯眼,如同一只舔到蜜糖的猫咪,眼尾都透着一股喜悦,“很好吃,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沙茶面了。”
“你可以尝尝米血和大肠,我一直认为沙茶面的标配是这两配菜。”张清河说。
周岩将面和菜还有汤料搅拌,然后夹起一块米血,咬了两口,一边掩着嘴细细咀嚼,一边狂点头:“嗯,好吃,米血煮得刚刚好,糯糯的,嚼起来很香很有劲道。”
张清河的那碗还没有动过,闻言用筷子夹了一块米血到周岩碗里。
周岩咽下嘴里的米血,有刹那间的怔忪,不过当事人埋头吃面,好像这是一件很习以为常的事。她无声笑了笑,也低头吃面喝汤。
走出店里,整座城市已经被各色霓虹灯包围着,宽阔的马路人来人往,车流不息。陌生的人或缓或慢地身前身后穿过,五一带着欢声笑语。
张清河走到周岩身边,保持一定的距离,问:“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周岩也不拒绝,“谢谢你了。”
右手边不远处就是车站,周岩看着张清河在路边拦车,她笑着说:“坐公交车回去吧,打车太麻烦了。”
张清河想想,“好,”说着掏出两个硬币,递给她一枚,“我出门习惯投硬币。”
冰冷的硬币躺在手心里,与热乎乎的掌心形成反面的对比,那种冰凉的感觉瞬间传达到周身。周岩合上手掌,也不说什么。他们所在的这条街是市里人流量最大的十字街道,往左是最繁华的商业街,往右是市政府,朝前是码头,朝后是写字楼。因此公交车站来往的公交车很多,差不多5分钟来一班。这里有车直达周岩所在的小区,远处红色的数字在闪动,她朝身后一笑,说:“车来了。”
张清河走到她身旁,周岩扭头:“既然你要送我回去,车费我来刷,你刚刚不是给我一枚硬币了吗?就算扯平了。”
“好……可以。”张清河没料到这一出,他无声笑了。
上了车,周岩才发现车厢人满为患,到处都是人,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偏偏后面一直在催:“前面的往前走几步,还有人上来。”
张清河从身后护着,后面的推搡全部落在他一人背上。他又很脾气地:“稍微等一下。”周岩轻声细语地:“您好,借过一下。”
从车前到车后面就像是趟过千军万马,周岩终于在后排找了两个落脚的位置。以周岩做公交车的经验来讲,大部分人一般喜欢聚在车中央的位置,很少有人愿意往后车厢靠。但今天车里实在太挤了,整个车厢从前到后都是人。
“不好意思,刚刚应该打的的。”因为拥挤,车里的冷气不足,周岩的额头已有少许汗渍渗出,脸蛋也很红润。
张清河摇摇头,从裤兜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你先擦擦汗。不然待会会很难受。”
车子一路都很稳当,不疾不徐地行驶。突然在拐角处紧急性刹车,车上一顿慌乱的尖叫声。周岩也是其中之一,那时她正和张清河说着话,全身属于放松状态,车子忽然一刹,她身体惯性朝前摔去。
意外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旋即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条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她,头顶传来温暖和煦的声音:“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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