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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辉是在睡梦中被电话惊醒的,一看手机,四点四十四,很不吉利,他揉开眼睛,定睛一看,来电显示顾宝。
臭小子,就知道扰人清梦!王辉不知顾宝大半夜发什么疯,还是接起电话。
顾宝在那头哑声道:“辉辉,我在宿舍楼下进不来,能不能下楼帮我开个门。”
宿舍门早就关了,王辉知道今夜顾宝为了给裴廷过生,特意回了趟家,从家里出发。
按理说不该这大半夜的回学校才对,虽说心里奇怪,王辉还是从床上艰难爬起,咬牙切齿地想着要敲一笔顾宝的竹杠,起码得请食堂的叉烧肥鹅套餐,才能对得住他大半夜又接电话又开门。
趿拉着鞋,王辉揣兜弓背往楼下走,深更半夜,只有他拖鞋在响。
叫醒宿管阿姨,还被人好顿训。王辉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才让宿管阿姨隔着小窗把钥匙给他,叫他自个开,开好后记得锁,再原模原样地还回来。
拧开门锁,王辉探出脑袋,没有第一时间找到人,仔细一瞧,才发现楼柱底下蹲着一团。
王辉走过去,看清了顾宝的模样,也瞧出了这人的狼狈。
鞋丢了一只,身上只套着件西装外套,哭肿的眼皮,擦破的脸。
王辉没能够立刻出声,好半天才低声道:“你……”
顾宝抬头,冲王辉凄惨一笑,他站直身,小声道:“回来的路上被人抢劫了,吓死我了。”
假得不能更假的理由,真被抢了不去报案,反而回宿舍?再说了,抢劫还能给你剩台手机,让你能给室友打电话喊开门?
王辉心知肚明,却没深究,而是顺着话说:“有没哪受伤?”
顾宝愣了愣,缓慢摇头:“没,哪都没破。”就是心碎了。
王辉伸手要扶顾宝,被顾宝拒绝了,他确实没受伤,能走动。
顾宝看起来有种诡异的平静,王辉仔细打量着,总觉得顾宝明日醒来,是不是就剃头出家。
一十七岁的大小伙子,怎么一夜过去,沧桑了这么多。
倒不是说模样变了,是眼神,是气质。
好像一晚上,那点孩子气和天真都被吞噬掉了,半点没剩。
在裴廷的生日宴,顾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辉拿起手机,想着给裴廷去掉短信。
平日里总是后知后觉的顾宝,忽地扫了眼过来,敏锐道:“你是不是想联系我……”一声哥卡在喉咙里,生硬地转换成连名带姓:“裴廷?”
王辉尴尬道:“没呢,我就看眼时间。”
“别联系他。”顾宝的语气冷得像说一位陌生人。
王辉懂了,打劫是假,打架是真。这对好兄弟翻脸了,顾宝这幅模样,大概也与裴廷有关。
不管怎么说,顾宝才是他室友,他还是偏心顾宝的。
虽然理智上来想想,裴廷欺负顾宝的可能性不太大,指不定这孩子脑子哪转不过弯,怎么会在人生日上,和裴廷闹成这样。
王辉不可能猜到裴廷真欺负了顾宝,还是那种他这辈子都想不到的“欺负”。
上楼后,王辉用热水冲了包奶粉,放在桌上晾着,打算等顾宝出来喝。
顾宝在洗澡,他说没受伤,脚掌却被尖锐的玻璃砸碎了,热水冲刷出淡淡的粉色,丝丝缕缕涌进下水口。
他逃离那栋别墅时,徒步走了许久。别墅区很大,得出去了才能打到车。不知是谁把啤酒瓶摔碎在路边,叫失魂落魄的顾宝踩了正着。
很疼,疼得顾宝重新哭了起来,打到车后,司机还从前方递了盒纸给他。
无论是谁的背叛,都不如此时的心碎。裴廷对他的所作所为,几乎摧毁了他。他不可能再信任裴廷,更害怕以后的人生,他还能不能再心无芥蒂地交友。
遇到这种事,却连一个能电话述说的朋友都没有。
纪图不在,杨扶风也不是从前的杨扶风。
最重要的裴廷,却伤他最深。
一旦确认了一件事,以往的所有细节都翻涌而出。裴廷对他好是真,却不是因为友情,那人根本不想同他做朋友。
是他痴傻,连这种事情都看不出来。
裴廷想睡他,跟舒二一样。不……也有不一样的地方,裴廷说他爱他。同样是丑陋的欲望,不过以爱为名,都是借口。
顾宝抹去脸上的热水,坐在了马桶盖上。他查看自己脚底的伤处,皮开肉绽,最外那层已经被热水泡得发白。
他很累,像大病一场,又似魂魄离体,什么都无法感知出来,只有无尽的难受,将他捆绑,拽他下坠。
从浴室走出,王辉已经裹着被子重新打起呼噜。他桌上放着一杯奶,热意未散,一张纸条,王辉狗爬字趴在上面,叫他喝,早点睡,明天起来,记得请他吃食堂的叉烧饭。
这种普通的关心,让顾宝忍不住鼻头一酸。是了,何必因为一次交友不慎,怀疑整个人生。
喜欢男人的没那么多,对他抱有不轨心思的就更少。
裴廷……裴廷。
仅仅是想到这两个名字,顾宝都觉得疼,哪都疼。
为什么是裴廷。
他在椅子上,僵坐到天边露出鱼肚白。晨起的寒意让人直打哆嗦,仅仅穿着单薄睡衣的顾宝好似无知无觉。
顾宝成功地病倒了,受惊吓,受伤,又受凉。病情来势汹汹,反复发烧引起了**炎症。顾宝上吐下泻,几乎在宿舍床上起不来。
自然也无法上课了,只能请病假,回家睡觉。
那夜过后,顾宝将裴廷的一切联系方式拉黑。却又不知为何,还是留下了裴廷的电话号码,没有扔进黑名单。
但是电话号码一次都没响过,裴廷从来没联系过他。
顾宝穿着汤玉美逼他披上的外套,坐在自家的小花园。他很少拿手机,平日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发呆。
他连范娇都不敢联系。
即使那晚裴廷没有逼迫他做下什么,想到他与对他抱着别样心思的裴廷如此亲密,顾宝就有种自己被迫出轨的错乱感。
甚至是心慌,他不知道范娇有没有看出来过,如果看出来了,又是怎么看待他这个男朋友的,会觉得他装傻扮痴,跟她恋爱后,还与喜欢自己的男性要好吗?
很多事情,继续深想就变得很不堪。顾宝知道自己钻进了死胡同,很多想法都没有道理,情绪也一路崩坏,可是他救不了自己,也不想救。
进出车子的大门自动打开,顾正的车驶了进来。却没有立刻开入车库,而是在半途停下,后座下来了一个人,不是顾正。
顾宝闻声望去,那熟悉的轮廓刺痛他的眼。那人是裴廷,足足一个礼拜未见的裴廷。
裴廷朝这走了几步,一个水杯就碎在他足下,阻止了他进一步的靠近。
二人沉默地对视,这场对峙在汤玉美的惊呼中,各自掩盖了起来。
裴廷垂首,顾宝侧眸。
汤玉美不知道地上怎么会有碎掉的玻璃杯,她只觉得这样招待客人很抱歉。
她对这个年轻人观感很好,上次还帮忙在医院照看了她儿子一整夜。
顾宝在汤玉美的连声催促下,终是不情不愿地走到汤玉美身边。汤玉美见他不出声,还拍他的背,叫他喊人。
顾宝不想喊,他更恨哥这个称呼。他咳嗽起来,成功地转移了汤玉美的注意力。
汤玉美对裴廷解释道:“不好意思啊,宝宝最近病得挺重的,状态不好,你见谅。”
裴廷点点头,客气道:“没事的阿姨,你先进去吧,我在这陪顾宝说会话。”
顾宝想讲没什么好说的,却碍于汤玉美,到底没把话吐出来。
他和裴廷到底有什么矛盾,他不可能跟汤玉美解释。他差点被裴廷强迫的事,更不能说。
庭院中静静地,偶尔能听闻鸟鸣。这是个很不错的环境,适合病人静养,如果不是裴廷突然地来了的话,顾宝认为今夜他还是能睡个好觉的。
他已经好几个夜晚睡不着了,心情也很糟糕。
顾宝抬眼,发现裴廷的气色同样糟糕,或者说比他还像个病人。
裴廷迟疑地说:“那晚……”
顾宝冷声打断:“别说了,我不想听。”
裴廷停了下来,只能毫无意义地说对不起。
顾宝根本不想受这声对不起,他转身想走,裴廷却拉住了他的胳膊。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就像一串刺痛又强烈的应激反应,深深扎入了顾宝的大脑皮层。他自我防卫地甩开了裴廷的手,大声道:“别碰我!”
这些时日的怨气和恼恨,难过与心碎,在见到裴廷后,几乎是成倍增长起来。
他恨不得裴廷跟他一样难受,或者比他更难受。
顾宝硬生生道:“因为会很恶心,所以别碰我。”
他看见裴廷的震惊,瞧见对方迅速惨白的脸色,颤抖又说不出话的唇。
顾宝清楚地明白,此刻的裴廷,绝对比他要疼,比他更难受。
可是他一点都不好,没有喜悦,没有宣泄的快意,无尽的空虚和难受,叫他不仅自我厌恶。
更厌恶仅仅是说出这种狠话,都会后悔伤人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