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妤再去向皇后请安时,莫名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坤和宫内妃嫔笑语宴宴,人一多就显得稍有些乱,几人说话间仿若叽叽喳喳的,阿妤一跨进来,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有宋嬷嬷在,阿妤产后恢复得很快,那小腰细得堪堪一握,如今被腰带束起,越发显眼。
众人往她腰上看了一眼又一眼,最后视线落在她的脸上,阿妤今日施了粉黛,芙蓉映面恰多了抹风情,叫众人看得心中又嫉又酸,颇为堵得慌。
阿妤许久未出娴韵宫,今日心情尚可,眉梢都似染着笑,轻轻睨了众人:
“这是在作甚?”
这一声,唤醒了众人,连忙掩下心思,起身请安:“妾身给钰贵妃请安。”
阿妤被扶到位置上坐好,才对弯腰行礼的众人随意摆手,笑盈盈地:“都是自家姐妹,作甚这么多礼?都起吧。”
服着身子的陆才人轻撇嘴,不用多礼,为何不在她们行礼前就说。
阿妤倏地想起什么,在众人刚坐好时,视线轻轻落到了陆才人身上,她一手端起杯盏抿了口茶水,笑着说:
“陆才人身边宫人的手真巧。”
陆才人忽然被点名,她顿了下,连忙起身,讪笑着不解:“钰贵妃这是何意?”
阿妤斜眸,轻飘飘地说:“这衣裳上的桃花,绣得仿若真的一般。”
话音甫落,陆才人脸色顿时微变,稍白。
谁不知晓钰贵妃宫中有一处桃花林,皇上当初赐她宫殿时,特意为她选的,钰贵妃爱桃,尚衣局的人素来不会给旁后妃衣裳绣上桃花这一花纹。
怪不得,钰贵妃一眼看过,就说她宫人的手巧。
陆才人想起钰贵妃有孕时,她穿着一身青色宫裙去给娴韵宫请安,却被皇上轻斥的情景。
自那之后,皇上再没去过她的宫中。
纵使如此,陆才人原以为钰贵妃并未注意到她那日的穿着的,如今看来,仿若并非如此,否则,她怎会特意挑出这点来?
陆才人脸色变了几番,稍低下头,干笑着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阿妤含笑看着她变脸色,心底轻哼,仗着她有孕处处给她找不自在,如今不过一句话,就觉得受不了了吗?
贤修容进来时,就见这般,她弯眸浅笑:“这是怎么了?”
一声打破尴尬平静。
阿妤见是她,移了注意,放过了陆才人,这还在坤和宫,她就算对陆才人不喜,也不可能太过放肆。
“你今日怎这般晚?”
贤修容在她对面坐下,没看向旁人,只与她轻柔道:“安儿今日醒得早,闹着要去寻福儿玩,妾身哄了好久,才哄好。”
提起福儿,阿妤脸上顿时溢了笑:“这两人倒是投缘。”
只说了这一句,阿妤就没再说,毕竟福儿还小,不过在襁褓中不知世事的孩童罢了。
皇后姗姗来迟,她发间只簪了一支凤钗,凤凰于飞,栩栩如生,阿妤视线从凤钗上扫过一眼,没在意地将视线放在皇后身上。
这该是她有孕后第一次见到皇后。
阿妤细细打量,眸底闪过一丝讶然,相比以前,皇后明显消瘦了许多,她堪堪低头,猜想许是因为那场大病。
起身行礼后,皇后就徐徐看向阿妤:“本宫许久未见贵妃了,心中倒是想念得紧。”
瞬间,阿妤就敛了所有情绪,撅唇娇哼,似有些酸意:
“娘娘每日都有那么多姐妹陪伴,哪儿能想起妾身来。”
皇后顿时失笑,对着贤修容指向阿妤,连声道:“瞧瞧,瞧瞧,这身子才刚好,就来本宫这争宠来了。”
皇后有时觉得,她还是喜欢和钰贵妃说话的,不管是真是假,她总能哄人开心。
怨不得皇上喜欢去她那儿。
贤修容笑着应是,与她一起揶揄阿妤,阿妤脸色一红,似不好意思地扭过头:
“妾身说真话,娘娘怎得笑妾身。”
皇后身子算不得好,她没叫众人留多久,请安散前,她忽地说:“贵妃留下陪本宫说会儿话,其他人散了吧。”
话落,不只旁人惊讶,就连阿妤都有些愣然。
留她说话?她和皇后之间有何好说的?
心中疑惑,但阿妤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笑盈盈地应下。
不过须臾,众人散去,殿内不复刚刚的吵闹,皇后似不适地轻揉了揉眉心,一时殿内颇为安静。
阿妤眸色稍动,顿时微蹙细眉,担忧道:“娘娘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她对皇上时,偶尔失礼不守规矩,但对皇后素来都是尊重的,却也不亲近。
一后一妃,若换做平常人家,那就是一妻一妾,两人如何能亲近。
不过这般情景,阿妤忽地想起容嫔还在时,她那时刚侍寝,容嫔在坤和宫前等她,她转身就进了坤和宫避难。
那时与现在相隔不过两年,阿妤再看向如今的皇后,忽然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
那厢的皇后已经坐直了身子,抚额的手放下,轻拧着眉看向她:“本宫无事。”
她说了无事,阿妤也不会多问,不过,她稍有不解:“娘娘可是寻妾身有事?”
皇后捧着茶水抿了口,才长吁了口气,说:“昨儿是十五,去给母后请安时,母后还提起了贵妃,贵妃若是得闲,不妨去带着佑儿他们去看看母后吧。”
听到了最后一句,阿妤才知她要说什么。
什么提起了她,恐是提起了几位皇嗣吧。
阿妤心中平静,对皇后的话稍有踌躇,并未直接应下。
若是以往就罢了,可偏生之前皇上让她去给太后请安时,太后对她闭门不见,她可不愿再吃一次闭门羹。
不过,她不可能直接拒绝皇后,只好垂眸,说:“妾身知晓了。”
知晓归知晓,去与不去就另说了。
皇后不知听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在她话落后,就似放下了心,让谨竺将她送了回去。
待出了坤和宫,阿妤扭头,望了望坤和宫的牌匾,她稍蹙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次见到皇后,莫名感觉到皇后身上的乏累。
她没过多放心思在皇后身上,看见了在不远处桐树下等着她的贤修容,被扶着走过去,见她面上溢出的汗,轻斥:
“这般大太阳,你不回去歇着,作甚在这儿等?”
贤修容被斥了一句,仿若没察觉般,不痛不痒的,轻柔笑着:“姐姐好久未出娴韵宫,我陪姐姐走走。”
阿妤瞪了她一眼,走甚走,这御花园再大,这么多年,她也走够了。
贤修容细细辨她神色,见她的确没有难色,猜测皇后留她应是没有为难,遂才放下心来。
辰时未过,刚是热的时候,不消片刻,阿妤就热得一身汗。
两人选了条小径,树荫婆娑,僻静幽深,宫中没甚不好的地方,再僻静的小径旁都种着名贵的花儿。
刚走近小径,阿妤隐隐约约听见两人对话,和贤修容对视一眼,侧在草丛后,静静听着。
另一侧,陆才人和方宝林对面站着,陆才人脸色算不得好看,她扫过方宝林一眼,稍怒: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如今倒好,没得皇上青睐就算了,还平白惹了贵妃娘娘的眼!”
方宝林原一直低着头,听了这话,咬唇歉疚:“是妾身的错,才人莫要生气。”
她蹙起细眉,似也不解,呢喃着说:“才人那日扮得和贵妃有三分相像,该得皇上青睐才是……”
提起这个,陆才人就来气。
皇上喜欢钰贵妃,后来钰贵妃有孕不得侍寝,她听了方宝林的怂恿,扮了几分钰贵妃的模样,原以为能得几分皇上的怜惜,谁知晓还把自己原来那两三日的恩宠都作没了。
若非这方宝林是父亲送信来,说是亲信之女,她都不想再看见方宝林一眼。
不过,即使如此,陆才人依旧看方宝林不顺眼: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皇上若是能你想如何就如何,你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侍寝过。”
她心直口快,甚么刺人的话都能说出口,方宝林身子一僵,眸色顿时通红。
看得陆才人稍有些不自在,别开头说:“哭甚哭,我又没说错。”
虽是这般说着,但话音却渐渐低了下来。
方宝林指尖几欲掐紧手心,疼痛使她冷静下来,她泪眼汪汪地垂首:“都是妾身无用。”
稍高的树丛,遮住了阿妤和贤修容的身影。
阿妤睨了贤修容一眼,不虞地撇了撇嘴,谁能想到躲起来看戏,结果自己竟也是这戏中的一部分。
她视线徐徐放在安静的方宝林身上,眸色稍深,她以前从未在意过这个方宝林。
正如陆才人所说,连侍寝都没有过一次,哪儿会被旁人看进眼底。
可没想到就是这般的人,给陆才人出了这么个恶心人的主意?
阿妤被周琪扶着,忽地跨了出去,这一动静,让正在说话的二人一惊,连忙回头,待看见是刚刚她们话中的当事人时,脸色忽红忽紫的,煞是好看。
几乎想都未想,陆才人先退了一步,往日的讪笑都挤不出来,干巴巴地说:
“贵妃娘娘怎么在这儿?”
不知贵妃听见多少,一想到她听了去,陆才人就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她怎得就没忍住,在这儿说起了那话。
阿妤眸子扫过二人,轻嗤:“若非心血来潮走了这条路,本宫怎能听到这番好戏?”
陆才人脸色顿变,噗通跪在了地上,忙说:“妾身知错,日后必然再也不敢了,贵妃娘娘饶了妾身一次吧!”
阿妤撇嘴,饶了她?
亏得她心态好,若是放在心思多虑的人身上,有孕是被人刻意模仿,不得呕死,不小心都能气得动了胎气。
自己不怀好心,倒是好意思求饶。
阿妤视线越过陆才人,放在她身后的方宝林,似是想不起她是谁,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随意问:
“她是何人?”
明明没有过重的话,偏生就是这番不将人放在眼底的态度,叫方宝林顿时僵了身子。
陆才人犹豫了片刻,她还没想好,周琪就拍头说:“别说娘娘了,奴婢都不记得这是何人了。”
周琪稍顿,冷笑:“这后宫的主子不说全部,至少九成都是奴婢知晓的,这位……”
她刻意拖长了声音,却没再说下去,该羞辱的都羞辱了,她才懒得费口舌在方宝林身上。
竟敢背后怂恿旁人针对自家娘娘,亏她上次去娴韵宫时,宫中还好茶伺候着,想起来周琪就一阵堵得慌。
方宝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看到什么,眸子里蓄了泪,垂首,露出修长的脖颈,堪堪低声:
“妾身,宝林方氏,给贵妃娘娘请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