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啊,全是盐啊。”
孙良栋是已经见过生死,手下十几二十条人命的人了。平常时候,就算是人家拿劲弓瞄准他,他也不过是微微一笑,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
但现在的他就如同疯子一样,扑腾上来,又是一猛子扎下去,再起来,又是扎下去。
不仅是他如此,一开始傻呆在盐池里的人们也是有样学样,不少人就直接趴在盐池里,然后起来时都是一头一脸的盐,然后便是用双手捧着雪白的精盐,开始往天上抛洒。
更有甚者,有人大哭流泣,满脸的眼泪,抓住一捧盐,便是往嘴里直塞。
钟显这样冷静的,众人还欲夸他有定性,谁料他呆了一会,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大笑,上气不接下气的笑了起来,一直笑到天昏地暗,似乎要把嗓子都笑哑了,最后才慢慢停住笑声,不过到那个时候,他已经是泪流满面,连前胸的衣服都湿透了。
“我干,这他娘的吞盐的全给老子吐出来。”
张守仁已经数月不爆粗口,这会子也是忍不住了。
看到有人在盐池里打滚倒是无所谓的事,反正脏不到哪去,这生生有人把大捧的盐往嘴里塞,这个他就感觉遭不住了。
当下一个箭步就窜上去,先是一脚把狂笑的钟显给踢了下去,然后跳下盐池,把那些吃盐的全拉了起来,然后噼里啪啦的一通乱打,直到对方哇哇哇把盐吐出来为止。
“你们这是要作死啊!”
张守仁勃然大怒,骂道:“这盐能这么吃么,想死么?”
众人被他劈头盖脸的骂着,却是没有一个人露出不高兴的神色,一个个的,仍然是在傻笑不止。
“大人,这实在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滚在盐堆里的孙良栋已经全身一片雪白,起来的时候,盐纷纷的往下落,就跟下雪似的,他咧着嘴,对着张守仁笑道:“大人,打从小到大,俺就知道要劈柴,用大锅煮,熬啊,熬啊,一直熬到人两眼发红,全身发黑,不停的咳,要费这么多功夫,受这么大的罪,这才能熬得那么一点盐出来。还粗糙的不成样子,颗粒大,味道也不是很好……大人,我吃过井盐,那个青盐确实是细,还有用海盐熬出来的精盐,也是特别的精细,不过都是要费大功夫的啊。大人,你的这个盐,这个盐……”
孙良栋说到这儿,又是呆住了。
他没说完的话,却是有别人说出来:“大人的这个盐,精细,就跟熬过的精盐一样,不,比精盐更好,是山西和甘肃那边的井盐的样子,这,这实在是太叫人想不通了啊。”
“咱们祖祖辈辈,怎么就没想起来要这样晒盐呢?”
“唉,白吃了多少辈的苦。”
“也不能说是白吃,他们没福遇着咱大人啊。”
“没错,全是大人洪福齐天!”
说到最后,所有人居然都是归结到张守仁的福气大上。说来这些军户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解释这半年多来的变化了。
这半年多来,堡子就突然重修了,干净了,漂亮了,整洁了。
还有不少人家连屋子和院子都重建了,手中有余钱了,不欠债了,要想吃和舍得吃的话,顿顿吃肉或是鱼也可以了,精粮以前过年也未必吃的上,现在也是想吃就有,根本无所谓的事了。
小孩子身上穿的是新衣服,大人们脸上也有笑容,到处是干干净净,人也是和和气气的互相照应。
这些变化,当然都是张守仁一手带来的,所有人都认为,这都是张守仁给本堡和全浮山所带来的福气。
中国的农民就是这样,任何出乎他理解之内的事情,都可以归结到某种神秘主义的结论上去,反正现在张守仁也是某种星君类的人物,出来保佑大家过好日子,并且护持一方平安的。如果不是怕犯忌讳,怕是已经有人想着要给他立生祠了!
“大人,愿你公侯万代,子子孙孙无穷尽啊!”
有个老头大约念过两天书,当即跪下,砰砰嗑头,一边嗑头,一边就是祝福上了。
“大人公侯万代!”
“世代享福!”
“咱们家的子孙,也是世世代代跟着大人的子孙,累世效力!”
“大人,大人!”
这个时候,也是越来越多的人涌进盐池,或是站在高处看。
方圆几里大的盐池,别的地方都没有太大变化,只有结晶池内,白花花的,全部都是盐!
这些盐,雪白精细,握在手中就象一捧细沙,手指一松,盐就簌簌直落下来。
柔软,细腻,白净。
很多人都是如痴如醉,跪在盐池里头,低着头把盐捧起来,松手放下来,再捧,再放下,就是这样一直循环着,再循环着。
张守仁看的也是摇头叹息,其实也怪不得这些人这么丢脸,他们是世代在海边的,虽然不是灶户,但煮海出盐也是祖辈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营生。
靠海不吃海,难道就只种地?几亩薄田,能养活自己吗?
海洋才是真正的资源富矿,打鱼那是肯定的,在张守仁穿越之前,这些军户打的鱼可是舍不得自己吃,全部是挑到集镇上贩卖的,因为离海太近,打鱼的人多,海鱼卖不出好价钱,就算这样,这些人平时也舍不得吃,实在卖不掉了才会自家留着食用。
说起来是笑话,靠海的人,那些海货自己吃的却是极少,基本上一生一世,也就是很少的那么几回。
至于盐,吃当然是够吃的,但煮盐这种活,祖祖辈辈也是吃了太多苦了。
这些军户,打记事起就帮家里人捡柴火,烧锅,打下手,烟熏火燎的也吃了不少苦。等自己长大,才知道这活计真不是人做的,实在是太辛苦了。
就这样辛苦,一年才赚五六两银子,但如果不做,这几两银子也是没有。
就是最近,张守仁提高了煮盐的价格,一石直接五钱收,这收入比起以前涨了一倍,不少人家仍然是全家老小一起上,赚的钱虽然多了不少,但吃的辛苦可也是加倍了。
现在看到张守仁不声不响建起这个池子,在不远处的赵家堡还有一个在建,下个月还有两个盐池要建,反正浮山这里,只要是海滩地势平坦能建的地方,全部要建成盐池。
这么一个池子,只二三十人负责引水,排水,推晶,反复晾晒,结果就是出来这一大池的盐。这么看过来,这么大的盐池,少说就是几万斤的出产,最少也是两千到三千石。
铲出来,再引蒸发池里的卤水进结晶池,然后就又等着结晶出盐。
这样快捷,方便,省事的法子,试想一下,这盐池一年要出多少盐?而且浮山还不止这一个池子,是好几个,再有灵山也可以建,这一年出来的盐是多少?
有这两大盐场,建这么多盐池,一年的盐的产量到二百万石,哪里是大家笑话的那样痴人说梦,是大人完全在说笑?
这么一想,众人都是神色各异,脸上的神情都是一变再变。
张守仁现在是久坐在上位上,研究人的心理可比以前多的多。换几个月前,他未必能想到这些人先悲再喜,然后再悲,到现在脸上似喜似悲的模样是为了什么。
原因是很简单,盐池这么样的出产,以后大家再煮盐就是笑话,张守仁用盐池出产的盐又快又好,也势必不会再收煮出来的盐了。
那么,就是等于大家要失业了。
原本要五千人做的活计,现在最多三四百人就够了,剩下的人干什么营生是好?又打哪里赚银子去?
大家才刚过半年多的好日子,难道就这样又完了?
不少人心中惴惴不安,原本高兴的心情自然是打了折扣。不过,更多的人是选择用信任的眼光看向张守仁……这位大人,遇事是走一步,想三步,他可不会把大家又重新往绝路上逼!
以前再苦,还能煮盐,大人要是弄的大家没活路了,这还是大人吗?
“父老们放心。”
面对这些信任的眼神,张守仁也是感慨万千,他向着众人,微笑道:“大家的生计,我会考虑到的,不会叫大家再过穷日子,请放心好了!”
“多谢大人!”
“大人实在是……”
“我给大人嗑头便是!”
刚刚慌乱的人,此时也是心中有了底气,张守仁就是本堡的定海神针,有他的话,大家自然就是放心,不需要再发慌了。
“怎么样?老陈,老王,干还是不干?”
“当然干,一辈子的富贵,岂能缩?”
“什么时候动手?”
“回去商量,商量,再说。”
“对,这里人多,眼杂,嘴也杂,我们不必多言,看完这场热闹,咱们一起去东山堡。”
“嗯,很好,我买点酒和肉,咱们一醉方休。”
说话的几个,就是附近几个堡的百户官。
他们资格老,对张守仁并不服气,原本是把盐池当笑话看,现在笑话成了抽在脸上热辣辣的耳光,平时甩的小话,以后会被人当成嘲笑的话柄。
别看他们是百户,是朝廷六品官,但现在的军户没有张守仁这样的强人,其实和民户是一样的,他们也就是一个世袭的村长,敢和他们顶牛说话的人,大有人在。
一想到将来岁月,这几人心里就是不大舒服,既然有现成的大财路在眼前,不妨真的打一下主意,万一事成,下半辈子可以躺着享福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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