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阳军营,帅帐。
刘秀盘膝而坐,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摆放着一排的弩机,有大有小,木制、铁制,一应俱全。
来歙、铫期、祭遵、龙渊等人站在桌案前,每个人的手里都摆弄着一台弩机。
来歙边看边忍不住赞叹道:“杜陵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机关术高手,这弩机做的,也太精致、太巧妙了!”
他不是习武之人,但即便如此,他都对手中的弩机爱不释手。
刘秀举目看向来歙,问道:“来大夫,洛阳的工坊能不能仿制出这些弩机?”
“这……”来歙仔细看了看,缓缓摇头,说道:“陛下,这些弩机看起来就很精巧,里面的机关部件,定然更加小巧精妙,工坊的工匠只怕是……难以仿制。”
刘秀意味深长地说道:“倘若我军将士,能大规模装备这些弩机,陇军、蜀军,皆可不放在眼里了!”
铫期连连点头,说道:“哪怕……哪怕只弄到一千套,微臣睡觉恐怕都会笑醒啊!”
他是卫尉,负责保护天子安全的,倘若皇宫侍卫都能装备这些弩机,他也就高枕无忧了。
刘秀闻言,眼眸闪了闪,说道:“弄到一千套,或许也不是没有可能!”
祭遵正色说道:“今日我军收集的弩机,共有六百多台,其中的三百多台是这种连弩,这种放在背后的扇形弩,有两百台,长条型的腿弩有一百多,碗弩只有几十,恐怕,我们连五十套都组不出来。”
他们缴获最少的就是碗弩,碗弩的体积最小,内部的部件最为精细,制造的工艺也要求最高,在这些弩机当中,它的确是最难制造的。
刘秀从桌案上拿起一台碗弩,在手中把玩。
铁制的碗弩,上面有条小绳索,一边链接弩机,另一边有个圆环,圆环可以套在手指头,只有手指一钩动,便可触发弩机内的机关,让弩箭弹射出去。
刘秀边摆弄着碗弩,边意味深长地说道:“积弩营,是由杜陵一手创建起来,这次投入到略阳的攻城战中,是积弩营的首战,结果,首战就失利,你们说,杜陵能咽下这口气吗?”
来歙正色说道:“不能!杜陵和金丹一样,皆是心高气傲,常以世外高人自居,说是不好功名,不愿为隗嚣效力,可他们的吃穿住行,又有哪一样不是靠隗嚣资助?
说好听点,他们是自命清高,说难听点,就是沽名钓誉!”
稍顿,他又道:“这次杜陵的积弩营吃了亏,杜陵一定会大动肝火!”
刘秀笑了笑,说道:“失了面子,杜陵必然要想方设法的找回来,明攻占不到便宜,那么,他只会选择……”“暗取!”
来歙下意识地接话道。
铫期和祭遵对视一眼,惊诧地问道:“陛下的意思是,杜陵会让积弩营趁夜偷城?”
刘秀点点头,说道:“如果我是杜陵,我一定会这么做,而且,我一定会夜袭东城!”
正所谓从哪跌到,就从哪里站起来。
在东城吃了亏,那么,就要在东城这边打开个缺口。
看眼一脸惊讶的来歙、铫期、祭遵等人,刘秀含笑说道:“今晚,把东城的守卫都撤了吧,当然,也要留下些人装装样子,前几日,不是在城内抓了一些带头抢掠的贼人吗?
让他们都穿上军装、甲胄,代替守卫。”
铫期问道:“陛下,积弩营今晚就会来偷城?”
刘秀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不过依照我的猜测,他们很有可能会来,就在今晚!”
因为今天的仗打得太激烈,无论是陇军、蜀军,还是己方的将士,都拼尽了全力,打得精疲力尽。
杜陵不知道今日之战过后,陇军和蜀军还会在哪一天能像今日这么拼命,所以,他应该会抓住今天的机会。
铫期两眼放光地说道:“陛下,微臣现在就去东城那边部下伏兵!”
刘秀点点头,说道:“第孙和次况一起去吧!”
“喏!”
铫期和祭遵拱手答应一声,而后双双向外走去。
来歙难掩脸上的喜色,说道:“陛下,如果今晚能全歼积弩营,既能除掉我军的一个心腹之患,又可让我军缴械一大批的弩机!不管杜陵的为人如何,他的机关术,着实是厉害!”
刘秀说道:“隗嚣的手下确有不少的能人,只可惜,隗嚣的野心太大,私心也太重。”
他们正说着话,一名侍卫走进来,向刘秀拱手施礼,说道:“陛下,李迟兄妹求见,说是给陛下送来饭菜和肉汤。”
刘秀闻言笑了,摸了摸肚子,说道:“还真有些饿了。”
来歙也乐了,感叹道:“这个李迟,倒是个会来事的人!”
真是抱上陛下的这条粗腿后,就再也不松手了。
看来,这个李迟想要的,也不仅仅是得到陛下的庇护,好带着他妹妹开门立户,他想要的,还应该包括仕途。
当然,李迟做法也无可厚非,无论换成谁,得到这么好的机会,都会牢牢抓住的。
来歙也并不讨厌李迟这个人。
刘秀对侍卫说道:“请他兄妹二人进来吧!”
“是!陛下!”
侍卫答应一声,快步走出去。
时间不长,李迟、李春月兄妹从外面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各提着两只木桶的家仆。
刘秀让洛幽把桌案上的弩机都收起来,然后他站起身形,乐呵呵地走到木桶前,问道:“李公子今晚做了什么饭菜?”
李迟连忙把四只木桶的桶盖全部打开,一只木桶里装着肉汤,一只木桶里装着白米饭,另两只木桶里,一桶是红烧肉,一桶是菜丸子。
李迟搓着手说道:“陛下,这些都是一场家常便饭……”“家常便饭好啊!我也是好久没有吃过了。”
说着话,刘秀直接从木桶里拿起一颗菜丸子,咬了一口。
菜丸子里混着面,其中的蔬菜主要是萝卜,还有少许的蔓菁(大头菜)、楚葵(水芹)。
吃起来脆脆的,咸中带着甜,甜中还透着香,回味无穷。
刘秀把剩下的一半菜丸子也放入口中,咽下之后,看向李迟,问道:“这菜丸子也是你做的?”
李迟欠了欠身,说道:“希望能合陛下的胃口!”
“做得真不错!”
刘秀点头称赞,李迟的厨艺是真的很高明,同样的食材,别人就做不出这种味道。
刘秀又拿起一颗菜丸子,同时招呼在场的众人,说道:“来、来、来,大家一起吃!”
李迟、李春月兄妹,也和刘秀有过几次接触,感觉刘秀这位天子,既随和,又平易近人,别说完全没有天子的架子,恐怕一般的县府官员,其架子都要比他这位天子还大呢!看到刘秀一口一颗菜丸子,吃个不停,李迟也是十分的兴奋,说道:“如果陛下觉得草民的厨艺还过得去,以后陛下的饭菜,就都由草民来做吧!”
刘秀仰面而笑,他是出来打仗的,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自然不会带上御厨。
本以自己为在略阳的这段时日,吃的方面会很难熬,没想到,出现一位李迟,倒是完美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笑道:“如此,就太麻烦李公子了。”
李迟连忙躬身施礼,说道:“陛下折煞草民!”
“你们兄妹吃过了吗?”
“呃……这……”“既然还没吃,那就坐下来一起吃吧!”
吃得好,满足了口腹之欲,人的幸福感便会提升,情绪也会自然变好。
刘秀现在就处于这样的状态。
他接过洛幽盛来的饭菜,拿起筷子,大口吃起来。
李迟做得红烧肉也好吃,瘦肉不柴,肥肉不腻,入口即化,满嘴生香。
洛幽给刘秀盛了一大碗的红烧肉,他竟然都吃光了。
平日里,刘秀的食量并不是很大,今晚他倒是食欲大开,足足吃了两碗米饭,还有一大碗的红烧肉。
洛幽在旁看得都直咋舌,忍不住小声提醒道:“陛下,晚上不宜吃得太多。”
刘秀闻言,放弃盛第三碗饭的冲动,他放下碗筷,接过手帕,擦了擦嘴角,对李迟笑道:“等打完这一仗,我是真想带李公子回洛阳啊!”
他只是随意地感叹了一句,李迟倒是打蛇随棍上,立刻屈膝跪地,向前叩首,大声说道:“草民谢陛下隆恩!”
刘秀愣了愣,接着哈哈大笑,这个李迟,还真是个机灵鬼,自己随口这么一说,他倒是没客气,立刻贴上来了。
刘秀毕竟不是普通人,而是天子。
对于天子而言,就没有‘这么一说’的说法,天子乃金口玉言,说出的任何话,都是口谕。
“好!既然你愿意随我去洛阳,等打完这一仗,你就跟我一起走吧!”
刘秀也不讨厌李迟,反而还挺欣赏他的,尤其是他的厨艺。
李迟激动万分,再次向前叩首道谢。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草民……草民还想带上小妹!”
闻言,刘秀看向李迟的眼神又柔和了几分。
刘秀自小就没爹没娘(老娘回娘家了),被叔父收养,后来跟随大哥起事反莽,大哥、二哥、二姐又相继蒙难,兄弟姐妹六人,最后只剩下他和大姐、小妹三人。
正因为这样,刘秀越发重视亲情,他也喜欢重视亲情的人。
李迟在这一点上,恰巧投了刘秀的所好。
他点点头,说道:“等到了洛阳,我为你兄妹二人置办一座大宅子。”
他一句话,让李春月也激动起来,和李迟一样,向刘秀跪地谢恩。
刘秀又喝了两碗肉汤,这才算心满意足。
李氏兄妹带着家仆,美滋滋地向刘秀告辞,回往李府。
李府珍贵的食材有不少,本来他兄妹二人还不太敢动,担心都吃光了,父亲回来,会责罚他二人。
现在他俩有了天子做靠山,自然也就再无顾虑,把家中的食材统计了一下,打算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将这些食材统统用光。
晚上吃得太多,刘秀在帅帐里坐着难受,带着黑毛出去散步,顺便到东城那边看看铫期、祭遵的设伏情况。
刘秀和黑毛来到东城这里的时候,举目向城头上看,能看到一排排的火把,以及零星的岗哨。
这些岗哨,都是铫期从大牢里提出来的犯人,铫期向他们许下承诺,只要这几天他们在城头上放哨放得好,所有的罪名,便可以一笔勾销。
犯人们听后,自然是喜出望外,不就是放几天的哨吗,这有什么难的?
如此就可以抵消自己的罪行,天下再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牢中的犯人们,几乎连犹豫都没犹豫,争先恐后的接受了铫期开出的条件。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看似让他们占了极大便宜的条件,实际上是为他们开启了阴曹地府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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