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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亲眼目睹(1 / 1)

唱得再好,虞姬终究还是古人,戏终究还是要散场。

临近亥时,停下了锣鼓点儿,戏院里的客人差不多就走干净了。谁没走呢?安德烈和几个老毛子的士兵没走,虎子也没走。

戏一散场,安德烈只身一人去了后台,几个亲兵被他支到了戏鼓楼门口站岗。而虎子则趁着散场时候的忙乱劲儿,悄悄挤到了昏暗的地方,把辫子往脖子上的一盘,窜上了房梁。

他轻身的功法很是不错,提身跃起三两步就稳稳当当落在了暗角里头,端的是叫一个悄无声息。

前台后台隔了一个“出将入相”,其实仔细看,算不上是两个屋子。在房梁上走,能从前厅一直走到后台。

房梁上是平时清洗不到的地方,积了一层的灰。虎子走起来小心翼翼,都不说弄出响动,弄些灰下去惊了旁人,一抬头便是能让他泄露身形。

来到了后台,诸位戏老板们正在卸妆更衣,三五个凑成一群。小九的妆台前,却是只有两个人,小九和安德烈。旁人都离出了老远,时不时向着这边瞟上一眼,讲话也不敢高声。

不过安德烈不在乎这些,他就坐在小九的身边,看着他把头面一样一样摘下来。

小九比安德烈还不在乎。他面无表情,视安德烈如无物,眼睛对着镜中自己的眼睛,不偏不倚。若不是手上还忙活着,他看起来竟是不像一个活人,反倒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台上的虞姬神采飞扬,那娇美、那忧虑,宛若美人再世。可下了台的陈彩媂便是更像个死人了。就像是那方戏台走着不可思议的法术,能把木雕泥塑的人偶变化得活过来一样。

“少班主,水。”见小九摘干净了装饰,换好了衣服,那个叫小苗的姑娘端着一盆水凑了上来。小九都没应声,洗去了油彩露出了真容,自顾自往外走。

安德烈似乎是习以为常,跟在了小九身后。

虎子也踩着房梁,穿过了换气的燕儿窗,落在了外面的屋檐上。

戏鼓楼的后院可比不得前厅灯火辉煌,不过是点了几个灯笼,照亮了地面看得清路罢了。这昏暗的天色,保全了虎子不被人发现。他高来高去地走,抢在了小九前边,从窗子进了小九的房。

摸着黑,虎子又翻到了房梁上。

这里可是比不得后台那么高,虎子生怕弄出些什么声息叫人发现,便是把整个身子都伏在了房梁上,放缓了呼吸,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的声响。

门声一响,小九和安德烈前后脚进了屋。小九坐到了床边,安德烈则是拧亮了桌上的那盏洋气死风灯。屋里头一时间是亮如白昼!

虎子吓得身子往后缩了一缩,尽量让房梁把自己的身子完全遮挡住。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小九的房里多了很多洋玩意儿。不单是原本的蜡烛油灯换成了洋气死风灯,妆台上也多了一座小座钟,床上挂的幔子也像是西洋的布料。还有很多,虎子叫不上名字来,又不知功用的物件。

“我的美人儿,”安德烈坐到了小九的身边,在他的脸上轻轻抚摸着,“你简直就是那颗禁果,你的声音就是那条蛇,引诱着我把你吃下去。”

小九仍是木然德望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地方。没有得到回应的安德烈,已经是迫不及待,他伸手解开了小九衣上的扣子,把他推倒在了床上……

听人说起是一回事儿,亲眼所见是另一回事儿。虎子上一次看到这般的景象,是在山里偷看到了十七奶奶幻化的人形与那倒霉的猎户。虽说是一人一妖,但好歹是一男一女,虎子也是多少知道的。

然而眼前所见,在昨日之前,对虎子来说,确实是闻所未闻之事。他不忍再看,他望见小九脸上痛苦的表情,听到了从小九喉咙里传出压抑的痛呼的时候。他就把脑袋埋在了房梁后头,学着小九紧闭起了双眼。

他原本还存着的那一丝侥幸,碎了个干净。其实听着这动静,对于虎子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可以想见小九是要承受着多大的痛苦。不单单是身子上,还有心上。

虎子一次又一次把袖里刃翻出来,又收回去。现在的安德烈是不设防的,他的枪躺在枪套里,被他随意地甩在了地上,他的亲兵站在戏鼓楼的门外,根本听不见这里的响动。

虎子现在从房梁上扑下去,必然是一刀毙命!既能替自己的师弟报仇,也能替小九出气,一举两得,大快人心!

他很想这么做,可是他不能这么做。安德烈一个人死了不要紧,可他是俄军驻守昌图府的最高级别军官。如果他死在了这里,必然是要搅起天大的风波。

他彭虎有本事,杀了安德烈以后远遁千里,最多不过浪迹天涯躲避俄军和朝廷的通缉。但是小九怎么办?戏鼓楼怎么办?戏鼓楼的家业在这里,老老少少这么多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为了虎子的一时冲动赔进命去!

虎子终究还是收起了刀,松开了手。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只是因为无牵无挂。说得好听这叫豪气干云,说不好听了,不过是不顾及他人的土匪行径。他不能这么做,只能像一只鹌鹑一样缩在房梁的后面忍气吞声。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虎子又听见了门响,再一抬头,屋里已经是寻不到安德烈的踪影。

小九往自己的身上裹了条被单,仍是呆愣愣地坐了起来,伸手在身下一摸,手指便是染上了血。

“小苗,”小九轻声呼唤了一句,“人呢?”

那个叫小苗的丫头,提着个桶磕磕绊绊走进了房。那桶里满满当当的水,还在冒着热气。小苗一边往浴桶里倒水,一边应声:“对不起少爷,水才烧好,您等我一下。”

“好。”小九点点头,依旧是惜字如金。

小苗忙活了好几趟,才是兑好了水,转过头对小九说:“少班主,已经可以了。”

小九还是裹着被单,站起了身子,踱步到了浴桶旁边,对小苗说:“天晚了,你去睡吧。”

“不行不行!”小苗连连摆手,“班主吩咐过,一定要我伺候您沐浴,要是您让我出去了,老爷回头不还得骂死我啊……”

小九摇了摇头:“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也累了,出去吧。回头班主问起来,你就说是我说的,让我爹来找我。”

见小九态度坚决,小苗怯生生一缩脑袋:“那……少班主我可回去睡了……”

小九微微点头,小苗提着木桶退出了房间,带上了门。

褪去了那一层薄薄的被单,小九把自己整个身子浸在了水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隔着氤氲起来的水气,虎子隐约能看见小九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从小一块儿玩儿到大的小兄弟,而今竟然落到了这般田地。更让他难过的是,他对此无能为力。

虎子不想让小九知道他来过。他打算将小九睡了,像来的时候一样摸出去,悄无声息,没人知道,那是最好不过。他还不知道该怎样来面对小九。

出言相劝,宽慰几句吗?说些什么?虎子头一次觉得自己实在是笨嘴拙腮,竟是想不出该对小九说些什么话。

于是他就只能等。

可是他等了太久,气死风灯里的油都快烧干净了,昏暗了许多,水应当都凉了下来了,小九还是泡在浴桶里,一下又一下地往身上撩着水。

水花扬起来老高,一道寒芒闪过,刺痛了虎子的眼。

这时候虎子可顾不上该怎么解释自己做了梁上君子了,飞身从房梁上扑了下去,死死攥住了小九的手腕。他压低了嗓子骂了一声:“夯货!你不要命啦?”

小九手里的刀,已经刺破了胸口的皮肤。血从伤口里一点点渗出来,溶在水里,像是在水里绽开了一朵朵淡红色的棉絮。

小九看着自己的手腕,又仰头看了看眼前的人:“虎子?”他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只是在今天晚上下了台以后,头一回露出别的神色。

虎子把刀从小九手里夺了过来,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儿,都愣住了。

小九就这么坐在浴桶里,忽然一把抱住了虎子的腰,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上,压低了声音呜咽了起来:“你何苦让我活着?让我死了不好吗?一了百了,也不用有人跟我担惊受怕。”

虎子只能是一下一下拍着小九的背:“没事……没事……我在这儿,我陪着你。”

小九一把推开了虎子,虎子立足未稳险些摔倒。小九迈步出了浴桶,又把那条单披了起来。他说:“你在这有有什么用?我不过是一个戏子,一个人人轻贱的戏子。而今又成了一个,我卖我的身子,换戏鼓楼一个平安。这是个买卖,你也看见了,不亏。可是我心里头过不去,那算命的说的对,我命里果然有一场桃花劫,只有我自个儿死了,我和戏鼓楼的劫才算是过了。虎子,我谢谢你惦记着我。可是我恨你救我。”

小九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脸上也分不清是水还是泪。走一步,说一句,就这样走到了床边,坐了下来。口中唱起了小曲儿:“奴本是良家的女裙钗,却叫这恶霸污了清白。反口说是与我通淫邪的奸情夫,小奴儿心里苦谁能猜?而今一头撞死在这衙门口,且还我一块贞洁烈女的牌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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