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对张田柳提起了十分的戒备,丝毫不敢马虎大意。关东仙家之中,灰家仙最是难以揣度,清风烟魂最是喜怒无常。
清风烟魂本是活人,死后化而为鬼,因缘际会之下通晓了修行之道,又不曾作恶为孽,才能被称为是仙家。可既然本来是人,就知道人世间的享受,变化成了清风烟魂,就断了许多的欲念,也就有所不甘。据说好多老清风都是神智不大正常的。
更何况这张田柳能胜任掌堂教主之位,拉扯起一个大堂口,自身的本事也绝对不低。搏命的手段他比不上常秋,并不代表他道行比不得的兵马堂主。上一次兵马堂造反,他看起来狼狈,却是以一己之力借一样法宝,保全了整个儿仙堂的仙家性命。这就是本事,这就是能耐。况且这堂单洞府在名义,可以说是这位老清风的私产,身处于洞府之中,这里所有的灵气,都听他一人调遣,虎子绝不敢小瞧。
张田柳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拱手道:“小英雄上一次救我仙堂于水火之中,只是来去匆忙,之后又阴差阳错,至今未能向彭小英雄致谢,老朽心中不安,才是要我家弟马相请。”
虎子微微后退了一些,拉开了与张田柳的距离,冷笑道:“你们家堂子请人的方式,很是独特呀。不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说是世间罕有,也是恰如其分了。”
“小英雄,你言重了。”张田柳苦笑着摇头,“我是出于无奈,才用此下策。实不相瞒,此番请小英雄来,是要向你借一样东西。”
求人办事还用这么下三滥的招数?虎子差点气笑了。他一摆手,说:“仙家请了。我跟张大仙儿,也算是有过一点儿交情。何至于此?想借什么,你让我还魂一切都好商量,若是不依什么都别想从我这拿走。”
张田柳故作惊讶:“是吗?这事情未必由得了你。你就不想问问我向你借的是什么?”
虎子只觉得灵台中那种不安的感觉又一次袭来,就和在昌图府偶遇张大仙的时候差不多——只不过这一次感觉更加的强烈,更加的让虎子心惊!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那我就问一句,张教主,您想要借什么呢?”
张田柳狂笑一声,身上阴气弥散,不多时已经笼罩了整个儿堂单洞府!
“我要向你借什么?我要借你的性命!”这堂单洞府里面,似乎是早早就布置好了阵法,随着张田柳话音出口,虎子只觉得脚下一晃,眼前的景象便是变了一个模样。
浓重的黑雾自地下涌出,遮蔽了虎子的视线,让他只是能看清自己身前两三步远的地方,张大仙和张田柳自然也就隐去了身影。
不好!虎子凭借着适才的记忆,向着张大仙原本站着的地方扑了过去,却是抓了个空。张大仙儿是个出马弟子,得算是“半路出家”,身手好的时候,那是大仙上了身。而今在堂单洞府之中,张大仙也应该是魂魄塑体,不可能让仙家占窍,不应该会有如此迅捷的身手。虎子微微眯起了眼睛,这黑雾绝不只是为了阻碍自己的视线,其中必然大有文章。
“小英雄,你不必再负隅顽抗了。”张田柳飘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虎子听得真切,却也寻不到这老清风的位置,“这阵法乃是炼化妖魔的仙家大阵,乃是我单独传给我一人的,无往不利。你若是乖乖束手就擒,还能少遭点儿罪。”
张田柳这么一说,虎子想起来了,这老清风是十七奶奶的徒弟。若说是十七奶奶这样的大仙家,传给自己弟子压箱底儿的东西,想来必然是相当棘手的。他催动体内灵气运转,一掌拍了出去。却发现这黑雾犹如实质,既吹不散,也推不走。
这堂单洞府里的灵气不能听从虎子的差遣,他不敢再轻举妄动,虽然是焦急如滚油灼心,也是强迫着自己冷静了下来。
“好手段!”虎子高声道,“张教主身为十七奶奶的弟子,又是成名已久的大仙家,与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说起来,我还与你们有恩——怎么就想起来对付我了?”
“你想套我的话?”张田柳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您要是愿意这么说也不是不行,”虎子笑道,“不过,就算是让我死,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让我死个明白也好。”
“哎!说来惭愧,”张田柳叹了口气,“无非是因为我心里起了贪念。我家这个弟马,确实没什么修行,也不怪当初常秋要造我的反,如此看来,也是我眼拙,轻易选了这么个后辈。出马下山这么多年,我堂口上的仙家,全都白白浪费了几年的光阴,虽然是受了不少香火供奉,可是修行却并没有什么进境。我愧对我堂上的诸位仙家,所以我才说‘万般无奈,出此下策’。”
虎子不由得恼怒:“张大仙儿不成器,那是他自己没本事,关我什么事儿?你杀了我,你堂上的仙家,就能够修成大道位列仙班吗?”
张田柳的声音还是那么飘忽,却是带上了几分虎子都听得出来的喜悦之情:“嘿嘿,若不然说你年轻呢?被火气冲得心神不稳,没仔细听我说话。我说这阵法,乃是‘炼化妖魔’的大阵。凭白杀了你,我堂口上的仙家修成大道位列仙班自然是不能够的,可是你被我这大阵炼化以后,能增进我堂单上诸多清风烟魂数十年的道行!谁叫……你是个鬼胎呢!”
“啊呀!”闻听此言,虎子如同是五雷轰顶!
自己是鬼胎一事,鬼家门上下向来是讳莫如深。这事情知道的人本就应该不多,怎么会是传到了张大仙儿家掌堂教主的耳朵里?
不过如此想来,张大仙儿与虎子先前馄饨摊偶遇,请他上铁刹山的时候,这所有的“扣儿”都已经做好了,才是会说出这番话来。此地远离昌图府,出了什么事情,彭先生不能及时赶到。来这里,又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怕是虎子没在那馄饨摊前偶遇张大仙儿,张大仙儿也会找上门去,用类似“谢虎子早先相救之恩”的借口,邀请虎子一同前往铁刹山。
也就是说,在虎子还在病榻上的时候,张大仙就已经得知了虎子本是鬼胎化形的消息。
谁泄露出去的?虎子心里头一紧,知道这个消息的都是自己至亲之人,若是知晓了是谁……
“张教主,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虎子说,“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三魂七魄俱全,不过是修炼了一些偏门的法术而已。我若是个鬼胎,怎能是平平安安生活了十多年呢?”
“那……这就要问彭先生了,”这一次说话的是张大仙,声音也如同张田柳一样飘忽不定,让虎子确定不了方位,“谁知道你们鬼家门有什么秘法,能把一个鬼胎平安养到这么大?我觉得那彭秀篆就算是再傻,也不可能损耗自身修为,度一口元阳给一个鬼胎续命化形吧?”
虎子攥紧了拳头,强压了火气:“你是从哪儿道听途说来这些闲言碎语?我是不是人,我自己还不知道吗?”
“休要再狡辩了,”张田柳放肆大笑,“你们这一门嘴里没个遮拦,什么都往外说,我怎么会不知道!”
虎子猛然间想明白是谁了!
他是鬼胎的事情,除了鬼家门三个人,就只有赵月月知道。可黄丫头她不是一个人,她身上随身跟着两个护身报马,一个是狐鬼仙儿胡传文,另一个是黄仙儿黄学文!
这两个护身报马平日里,都是在赵月月的窍穴之中修炼,赵月月不主动呼唤,他们也不会现身。时间久了,连赵月月都会偶尔忘记,自己身上还时时刻刻跟着两个仙家,更不论虎子他们了。
自己向黄丫头坦白身世,一定是被那两个护身报马听得一清二楚!黄学文是赵月月掌堂教主的孙儿,胡传文却是和十七奶奶关系非常。胡传文知道了,就等于十七奶奶知道了,十七奶奶知道了,她的弟子知道,也就不足为奇了。
虎子很得咬牙切齿,心想着等出去了,一定要把事情查一个分明,把这个公道讨回来。
不过这都是后话。如今当务之急,是冲破这障眼的迷阵,离开堂单洞府。
虎子调集起了灵力阴气,回忆着自己在鬼域里的感觉,让术法在掌心凝结。阴火燃起渐渐在他的掌心汇成了一柄苗刀的模样。
熟悉的兵刃握在了手中,虎子心里也就有了底。他放低了身子,说:“如此说来,今日里必须是要争个你死我活。”
张田柳笑道:“是你死,我活。魂飞魄散,除你的肉身,再不留一点儿痕迹。”
“如此一来,你便算是堕入魔道。”
“你本是鬼胎,我此一番,算是斩妖除魔,匡扶正义,哪来什么孽债缠身?更论不上堕入魔道。”
虎子舔了舔嘴唇,高声道:“那便是来试试吧!”
扬刀而起,也不见他掐诀念咒,一道道阴火如蟒似蛇,在黑雾里上下翻飞!这黑雾先前推不走吹不散,而今被虎子的阴火一灼,却是纷纷消散。虎子心下大喜!
是要破去这阵法之时,一柄长枪,袭向了他的前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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