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你怎么在这儿?”
虎子正琢磨着上哪去打食,忽然听见身后远处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正是许久未见的橘金泽。
虎子现在是在给团办事,见了橘金泽难免有些心虚。毕竟东北这一处的团,以对付这些外国人为己任。严格来说,自己和一个日本人走得这么近,算是团定义里的汉奸了。
可是既然在街面上偶遇,就不能不上去打个招呼,若是匆匆离去,那就更加惹人怀疑了。
“哎,橘金泽。”虎子走得近了,也同橘金泽打着招呼,“我替我爹进城办些事情。现在事情办完了,正找地方吃饭呢。”
橘金泽没发觉虎子的异样,也不会向那个方向联想。他仍旧是那样笑着:“相请不如偶遇,既然你也没用午饭,不如一起吧。”
“行啊,”虎子答应的特别爽快,“有饭吃为什么不答应?说好了,必须得是好馆子,得你拿钱,我身上没带那么多。”
橘金泽笑着点头答应,做了个“请”的手势,与虎子并肩来到了饭馆。抬头一看招牌,虎子吓了一跳:“哎呦我的娘啊,用不着这么破费!”
原来,虎子与橘金泽,来在了松鹤楼。虎子不是没在这吃过饭,只是那些次情况都比较特殊。一回是乡绅集会,请彭先生到场是为看风水,虎子随同,也没吃上什么东西。第二回,是在师兄弟俩刺杀安德烈以前,他们拿这一顿饭当做断头饭了,点了好些好吃的,和赵月月一同吃了个痛快。
寻常时候,虎子都想不起来这里。在他看来,这是专供那些八旗子弟富户乡绅吃饭的地方,寻常人家根本来不起。一碗猪肉能要一头猪的价钱,一壶酒就敢要二钱银子!二钱银子是什么概念?不算外落的,一个在府衙当差的普通捕快,一个月也才不过五钱银子。
橘金泽伸手拽了虎子一把:“也好久没见了,既然是要请客,自然是要选在好一点的地方。我平时也没有花钱的地方,在我看不算破费,请吧。”
进门来橘金泽看了一眼店里的伙计,那伙计急忙忙跑向了后厨。也不用人招呼,橘金泽走在头里,根本没在大厅停留,带着虎子直奔了三楼一处雅间,明显是这里的常客。
一到这个雅间,虎子又傻眼了——他没亲眼见过这样的东西。这一处雅间的门是横着拉开的,地上铺了厚实的草编垫子,没有椅子,只在一方矮桌两旁放了四个小坐垫。
虎子知道这样的布局,他在拉洋片儿的洋画儿里看到过类似的东西,是东洋人的风格。可以肯定的是,在日本人来以前,松鹤楼里不会有这样的雅间儿。说白了,这一处雅间儿就是给那些日本人专门预备的。
在昌图府城的日本人有多少?虎子不知道一个确切的数字,不过估摸着也就两三百人,不会再多了。可松鹤楼却为他们专门备至了家乡风格的雅间,可以说为了巴结这些日本人,松鹤楼的老板也是煞费苦心。
两边落座,橘金泽是跪姿,那一柄不离身的赤童子就放在左手边的地上。虎子觉得跪着不舒服,就盘腿坐在了橘金泽的对面,和在家里炕头上一样。
橘金泽看虎子这般随意,也是一笑,说:“这里的风格,你还喜欢吗?”
虎子挠了挠脑袋,上下打量了一番。从墙壁到灯笼,上上下下没有一处看着与自己平常所见的装饰风格熟悉的,虎子抿抿嘴,说:“还行,挺有意思。这就是你老家那边儿的样子?”
橘金泽摇摇头,说:“似是而非。不过,这是在大清国,也很难见到这么能够勾起我乡愁的地方了,所以我也很喜欢这里。”
虎子点点头,没说什么。他能想象得到橘金泽背井离乡这么多年的愁苦,却很难感同身受。毕竟未曾远行,不知思乡之绪。转念想,昌图府里有这么一处地方,其实也还不错。不过是在一个酒楼里隔出一间雅间,比那些洋人修建的教堂节省多了。
不一会儿的工夫,门被拉开了。一个身着东洋服饰的女子端着餐盘小步走了进来。将各色小碟放在了桌上,然后自己也跪在了一旁,为两人斟酒。
虎子眯起眼睛来仔细打量,才确认了面前这个脸白如纸,唇红似血的女人,是人非鬼——不过是涂上了厚重的妆容。而且她不是一个真正的东洋女子,而是一个大清国人。毕竟虎子没有听说过哪一个外国人裹小脚的。
“尝尝吧,”橘金泽没有理会这个进来的女子,“这些菜肴虽然做的都不是我家乡的味道,但是能吃到也是不错了。据说松鹤楼的老板,特意去到盛京向我们日本来的厨师学艺。不过看起来,他学艺不精。”
虎子伸出筷子去,将菜入口,才发现怪不得这鱼肉颜色鲜亮,原来是生的!不过经由各种香料掩盖,却也没有太过浓重的腥气,反而把鱼肉鲜美的味道透了出来。
“味道不错啊!”虎子感叹了一声,“就是这量有点小,你看这些盘子碟子,全都不大,这得上了多少盘才能吃得饱啊?”
橘金泽依旧是笑,说:“这样精致一些的料理,本就不是为了果腹,品尝美食本身就是一件乐事,仔细品味精致的食物,更是如此。”
虎子一摆手,跟那个跪在一旁的女子说:“你帮我去盛碗米饭来,再切点腌肉,我就着饭吃,要不然吃不饱。”
那女子自始至终没有抬头,只是低声应了一句“哈伊”,便站起身缓缓退了出去。
“赵月月小姐的情况现在好一些了吗?”看虎子抱着饭碗大快朵颐,橘金泽忽然问道。
虎子赶紧把嘴里的饭咽了下去,一点头:“不是好一些,是全好了!黄丫头醒过来了。”
橘金泽先是一愣。原本他问这句话,只是礼节性的询问。毕竟赵月月已经昏迷了这么久,就连西洋医生也束手无策,橘金泽不觉得赵月月能够忽然好转。听虎子这么一说,心内疑惑,问:“月月小姐,是怎么醒过来的?”
虎子说瞎话眼睛都不眨一下:“蒙祖师爷垂怜,看不得我鬼家门第十六代大弟子媳妇昏睡不醒,就托梦给我,说我上香设拜叩头一万,就让黄丫头醒过来。我死马当作活马医,对着祖师牌位磕了一万个头,我媳妇儿就醒过来了!”
虎子这是故意,把话说得假了,对方就知道是玩笑了,哈哈一笑,不会深究。果然,橘金泽摆了摆手,没有再问,许下哪一日上山去看望一下赵月月。虎子也是答应,说到时候打点野味,回请橘金泽。只是要让他的式神提前通报,也好有个准备。
这一手虎子不得不防。现在太阳山寺做了革命党的联络点,橘金泽要是一不小心和团的人打了个照面,那可就有意思了。虽说他未必知道团员的真实身份,可是当场演一出戏,假作别的事情合不上辙就算是麻烦了。而叫那些式神通报则不一样,太阳寺内有各种阵法,那式神得得到许可才能安然无恙的进来,总会给鬼家门留下一些准备。
之所以没有直接拒绝橘金泽,还是不想叫橘金泽多做怀疑。虽然虎子现在涉世未深,可有彭先生言传身教,已经有了几分老江湖的味道。
闲言带过,说得是席间两人谈天说地,一顿饭宾主尽欢。出得门来,两个少年和两个西装革履的日本人打了个照面。
为什么虎子一眼就认出来是日本人?因为这两个人没留辫子。大清律法,不留辫子的,杀头之过。所以这两个梳着背头的,只能是日本人。
橘金泽看起来很是惊喜,上前用日语和两人攀谈了几句,还不时伸手指两下虎子。虎子没想明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却是见橘金泽又走回来对他说:“来!正好遇上了,让记者先生给咱们照个相。”
橘金泽又解释了一番,虎子才是明白,原来这俩人中间有一个是报纸拍照的记者。这次来昌图府日军屯驻点,是来采访驻扎日军的。橘金泽作为随军神官,请求拍一张照片还是不难。
虎子没照过相,他只知道照一回相好像不大便宜,所以对这东西也很是好奇。他听闻过照相是一件很庄重的事情,好些大户人家做寿一类的大事,才会照上一张相,要梳洗打扮得体才好。
于是虎子拉着橘金泽问:“我这身打扮行吗?就是随便套了的。要不然等我准备身儿好衣服,哪天再来找你?”
橘金泽捶了一下虎子的肩膀,说:“没有关系的,什么样的打扮无所谓,不过是照一张相而已。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改天穿一身好的再过来也不迟。不过那个时候咱们就要去照相馆了,难得记者先生在,就让他帮个忙。”
虎子一想也是,反正不花钱,于是乎随着橘金泽在松鹤楼门口站好了。那两个日本人中的一个,从自己随身的箱子里拿出了一个两拳大小的小机器,还有一个带着把儿的碗一样的东西。随着这个记者的摆弄,俩人并肩站好,一道闪光过后,橘金泽走上前又和那个记者说了一番虎子听不懂的话。
“这就算完啦?”虎子问。
“嗯,这样就可以了。”橘金泽点点头,“等照片冲洗出来,我送给你一张,留作纪念。”
“行!那说好了,可不许赖账!”虎子也觉得挺高兴,可算是有一张自己的照片了。
两人别过,虎子赶回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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