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彭先生手上转着茶杯,眼睛却盯着面前的人。
“我也没想到你们会在这里。”对面这人捋着胡子,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继而是沉默,即使站在彭先生身后的虎子面色不善,也未发一言。坐在鬼家门父子俩对面的,是付道人。
又过了一会儿,付道人轻叹了一声,说:“你们到我这里来,却不说话,是想做什么呢?平安堡没有什么值得赏玩的风光,你们总该不会是来游山玩水的吧?”
“我也不愿意来,”彭先生苦笑道,“我也想在太阳山上画画符,收拾收拾菜园子。我这是受人所托,来查一桩事情,给人看事儿来了。”
“既然你们有要事在身,”付道人微微点头,起身走到了门口,“不是特意来找我的,那我也就不多留你们了。以后有机会,咱们再好好叙旧。请。”
彭先生坐在那没动地方,头也没抬,面无表情:“我还不想走,这么多年的交情,再多坐一会儿,你不至于撵我走吧?”
“那倒不至于。”付道人笑了一声,坐回了彭先生对面,“既然如此,干坐着也不是事儿,说说吧,什么棘手的事情你处理不了,还要找我出面帮忙?”
“你到平安堡多长时间了?”彭先生问。
付道人想了想,答道:“差不多,小三个月吧。”
“时间对得上。”虎子忽然插话,语气中带着点得意的意思。
“平安堡最近有小儿失踪,也就这两三个月的事情。”彭先生说,“我来了两趟。头一次查验之后,觉得不像是妖魔鬼怪所为,就让他们把这事报到官府去了。结果没过多久,有一个小孩在闭锁的屋子里人间蒸发了,这就不是寻常的手段了,于是乎他们有把我请了回来。”
“你怀疑我?”付道人面色阴沉了下来。
“你别误会,我从来没怀疑过你。”彭先生微微眯起了眼睛,说,“是田保长觉得你太过可疑。一个外乡人,在镇子外赁着一间屋子,一住就是两三个月,正赶上镇子里头丢孩子,查来查去查到你的头上,也说得通。”
付道人冷哼了一声,没做言语。
彭先生又开始转起了茶杯:“这件事我有一些猜测,只是到现在还没有做准。地保们这回查外乡人,也是我出的主意。这不就查到你这儿了吗?只是我很好奇,你到这里,是要做什么呢?”
付道人把手轻轻搭在了自己的腰间:“你还是在怀疑我?”
见到付道人的动作,虎子也把刀柄往下压了压,右脚向后退了半步,做出了随时可以拔刀的姿势。他清楚,付道人有一柄软剑,就藏在他的腰带里。他把手搭在了腰上,是准备要动手了.所以虎子才会做出这样的防备。
彭先生却是无动于衷,茶杯端起来轻啜一口,又缓缓放下:“我刚说了,我从来没怀疑过你,只是有些事我很在意。”
“你在意什么?”付道人的手仍然没从软剑上离开。
“你来关东也有些时日了吧?”彭先生笑道,“出马仙不过山海关,关内的修士寻常也不该到关外来,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只不过出马弟子是绝对不可能过山海关的,而关内的修士不到关外,更多是靠自觉。”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付道人声音愈发的阴冷。
“我想知道你到关外究竟是要做什么。”彭先生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一转眼,三年光景,这不像你的性子。究竟有什么妖魔鬼怪,值得你留在关东三年徘徊不去。甚至于在昌图府长租下一套房子来,像是要在这定居的模样。”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付道人忽然松下了气劲,手也从软剑上拿开了,“你们顾好你们自己就足够了,我的事用不着你们插手。做事情小心些,别叫我拿着你们作奸犯科的证据,不然我一定替天行道,收了你们这些外道邪魔。”
彭先生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一抱拳:“如此,打搅了。虎子,咱们走。”
虎子有些迟疑,伸出手指着付道人刚要开口,彭先生咳嗽了一声,把虎子嘴里的话给憋了回去。虎子无奈,只能是狠狠瞪了付道人一眼,跟在了彭先生身后。等父子二人出了门,门内才传来付道人的声音:“走好,不送!”
“爹,您这是干嘛啊?”虎子快步撵上彭先生,与其并肩,“付道人绝对有问题,咱不能就这么把他给放了。”
听着虎子语气里埋怨的意味,彭先生笑了笑,轻轻摇头:“不是他,这件事跟他应当是没有关系。”
“证据呢?”虎子声音拔高了一些,“爹,咱不能想一出是一出。这些外乡人里头,您仔细数,就数这个付道人是最可疑。说起来,五鬼搬运大法,或者是什么穿墙之术,恐怕他应当是会的吧?先前我不是猜测付道人就是‘仙师’吗?现在正是与他对峙的好时候,您不能这么轻易松口。”
彭先生收敛了笑容,拍了拍虎子的肩膀,说:“虎子,你信不信得过我?”
“我信得过您,”虎子急忙答道,“可是我信不过……”
“你信得过我就好。”彭先生没让虎子把话说完,“这件事情和付道人没有任何关系,无需怀疑他。你若非说是他作恶,或者说他就是那所谓的‘仙师’,你就拿出证据来。要我说,这件事情还得从撒谎的白五爷身上下手。”
见彭先生铁了心维护付道人,虎子咬了咬牙跺了跺脚,终究没下得了狠心转头回去跟付道人打上一场,耷拉着脑袋跟在了彭先生身边。
彭先生右手绕到虎子的背后,伸手一拽他的辫子:“把头抬起来,低头弯腰,那是奴才走路的姿势,咱行得端坐得正。”
虎子打鼻孔里弄出来了点动静,没做什么回应,跟着彭先生回到了镇上唯一的那一家客栈。
“二位先生,怎么样了?”虎子和彭先生刚一进店里,在大厅中苦等的田保长赶紧迎了上来,“那牛鼻子老道是不是就是偷孩子的?您点个头,我这就把他绑了押送官府!”
“田保长且坐。”彭先生拉着田保长的手臂,坐了下来,“说来也巧,那个道士与我是旧识,也是个通阴阳识五行,会捉鬼降妖的能人。人家是龙虎山的弟子,正派的传承,必然不是修炼什么邪门功法,需要孩童性命的。这个人的心性我了解,无论如何不会做出拐卖儿童这样的勾当。”
“啊……那也真是巧了……”田保长神色又颓了下来,“可是我们平安堡也没什么外人呢?林林总总,也不过就这些,算上下面的那些村子,您也都知道了。要是这个道士不是,那还有谁是呢?”
彭先生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身为保长,又是乡贤堂的首座,镇子上出了这样的事情,想来除了那些丢了儿女的人家以外,最焦急的应该就是他了。
“劳烦彭先生和小彭先生二位忙前忙后了,”田保长撑着膝盖站起来,长叹了一声,“哎……让二位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都问过仙家了,仙家都说是贼人所为,那也就不是二位先生能管得了的了。现天色不早,二位今晚再住一宿,明天早上,我差人送二位回去吧。”
田保长现在是心灰意冷,他都想着辞去这保长的职位,镇子上谁能破了丢失孩童的案子,这个保长就让谁来当。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彭先生说。
彭先生这句话说完,田保长还没回过味儿来,点着头应声:“是啊,无头的案子,一点儿线索都没有,谁也查不出来。”
话都说完了,田保长一愣,紧接着大喜过望:“欸!彭先生,您刚才说什么?”
彭先生笑道:“我刚才说:‘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
“这……”田保长高兴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一个劲儿的夸彭先生,“都说彭先生您有能耐,那是真有好本事啊!好几个月了,我们一直一筹莫展,彭先生,您今儿这么一看,就拿出来线索了。您跟我说说,找着孩子的消息了?是哪个外乡人干的?”
虎子也看着彭先生,心说他跟彭先生一直在一起,他没琢磨出来什么东西,怎么彭先生就说是有线索了呢?只是为了说些漂亮话,给这个田保长宽宽心吗?不能够,自己爹不是那样的人!
彭先生挥挥手,让田保长坐了下来,说:“说起来,还是从白五爷那里听来的话,当时你也在,不过估计你没听明白,解释起来也有点乱我就长话短说吧。此前我还觉得这事情可能是外人所为,后来听了白五爷的话,这两日又拿着你给我的名册去拜访过这些外乡人,现在看来,这事情不是外人干的。”
田保长闻听此言大惊失色,先是怪叫了一声,而后又压低了声音,凑上近前问:“您的意思是说,这是我们本地人,做出了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彭先生想了想,点了点头:“话也可以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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